萧轩宇并未留意这热闹的街市。
天子脚下,最不缺的就是这等大场面。
喧天的锣鼓轰鸣,姜梓悦面色煞白的穿着那奢华异常的翠绿嫁衣,青鸾腾飞,栩栩如生。
上好的鲛珠是那鸾鸟的眼睛,柔顺鲜亮的孔雀羽毛是那鸾鸟展飞的翅膀,金丝银线,流光溢彩。
崤东寻常人家的妾室是断不能穿翠绿嫁衣出嫁的,但皇室不同。
皇宫里的一等丫鬟,用得穿得都不比一个四品官员家的姑娘差。
这亲王的侧妃,地位自然也不能比这寻常贵族家的正室夫人差。
萧轩宇站在姜府正门不远处的大桃树下,望着那心心念念的女子,她正用团扇遮着面,俯在了一个面生的后生背上,被背上了花轿。
那是姜梓悦的族兄,为了符合礼制,特邀而来。
夏日的婚宴,设在了澄王府的花园中,男女席之间有两道薄薄的纱帘,两道纱帘之间则铺着长长的红毯。
湖蓝色的宛矜玥今日激动异常,这是她第一次看这嫁娶之事。她不断向红毯尽头张望着,身后两个小丫鬟,则颇为乖顺的站着。
“这便是栎阳府的第一美人?”等待多时的宛矜玥站在女客席中,终于透过那纱帘第一眼便看见了刚进门的新娘。
“正是”搭话的是小丫鬟慕之,她穿着藕荷色的衣衫。
“不知道会长什么模样。”宛矜玥探着头,垫着足,就是看不清新娘的模样。“这碍事的团扇什么时候才能去掉?”
慕心笑了笑,上前宽慰道“该行的礼行完了,自会取下的,而且以后总会有宫宴的,姑娘何愁见不到这姜侧妃。”
在鞭子中无聊的有几分昏昏欲睡的云媱听着这话语,陡然清醒了,姜梓悦要嫁给澄王?
云媱被衣衫遮住视线,但宛矜玥兴奋的语气,让云媱有几分不知所措,要是宛丫头有一日想起了一切,她会不会恨她自己?
宴席还未开,各大世家的小姐夫人正聚在一起闲聊谈趣,好不热闹。
宛子阳却有几分晃神,那边那个湖蓝色的小丫头,像极了自己毫无音讯的幼妹。
就是行为举止过于活泼了,在他的印象中,自己的幼妹一直举止端庄,宛若成人。
宛子阳还是躲在那最靠近女席的角落处,观察起了那湖蓝色的女子。
阳光洒在宛矜玥的面上,那十成像的五官,让宛子阳心惊,可那黑色的眼眸又分明的告诉他,这不可能是他的妹妹。
萧轩宇不知不觉的便跟着花轿一道游了城,又一道走到了澄王府,他站在澄王府门前,眼神呆滞的看着澄王牵着姜梓悦进了府。
衣衫褴褛,面容狰狞且饥瘦发黄的他,十足十的乞丐样。
“这个给你,府上在办喜事,滚远点吃,别扫了各位老爷的兴。”是澄王府的护卫。
萧轩宇木愣愣的接过了白馍,默默地走远了。
长途跋涉的他,此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疲累,他一脚深一脚浅的走着,一直走到了栎阳府西城的集市。
沈开济蹲在角落里,望着这个陌生的丑乞丐。
好像是个不懂规矩的新人,貌似还有几分痴傻,手里拿着白馍都不吃。
这白馍可不是每日都能见到的。
沈开济料想着,这傻子手里的白馍不出一盏茶的功夫,铁定会被抢。
决心看热闹的他在角落里观望着。
第53章 故人
轰隆的声响传来,萧轩宇直挺挺地倒在了路边,手里的白馍在路上翻滚,七八个乞丐立马一涌而上。
还真是个傻子,饿晕了都不吃这白馍。
热闹瞧够了的沈开济,正准备离开,忽而望见了萧轩宇脖颈处露出的红绳,上面接口处有两个圆滚滚的玉珠。
这不是寻常乞儿吧。
沈开济莫名地想起了自己刚刚从贵公子成为阶下囚的日子。
那时的他,第一次知道寻常的布衣在冬日里是硬的,硬的硌人,明明穿着衣服,却挡不住周身的寒冷。
他是那场雪崩中唯一的幸存者,也注定了他要经历不亚于死亡的磨难。
乞讨也是有地盘的,这是沈开济学到的第一条规矩。
本就又累又饿的沈开济走在不知名的县城,犹豫了许久,终于怯生生的说出了人生第一个求字。
“求好心老爷给口饭吃吧。”沈开济跪在那僻静的小道,等候了许久,好不容易才遇上了第一个目标。
他的声音极小,但对方仍然扔下了几枚铜钱。
那一刻,沈开济心中的开心越过了屈辱。十几岁的少年,就是从那一刻开始有了改变。
三四个比他高的乞儿出现了,他们用最粗俗的语言咒骂威胁着他,语气中充满着理所应当,就仿佛那些铜板本就是沈开济欠他们的债。
不懂规矩的他,在别人的地盘上乞讨了。
沈开济握着那四五枚铜板,仰望着他们。
不能交三个字支撑着他,半大的男孩儿率先动了手,他打了带头的人一拳。
那一场架,他输得惨烈,额角被石块撞破,窜出一股股热流,糊住了他的双眼。
他软绵绵地倒在了雪地里,如果不是遇上了明叔,他应该会被冻死在那儿。
如果我不救他,本就饥饿晕厥的他,也许会就此死在这儿。
鬼使神差下,沈开济将萧轩宇带回了白夏所居的小院儿。
“你手下的人受伤了?”白夏此时正在院中晾晒衣裳,看见沈开济颇为费劲地搬运着男子,便准备上来搭把手。
“你别管了,你毕竟不方便。”沈开济忙摆摆手,让其走开。
白夏擦了擦手,上前扶住了萧轩宇的半边身子。
“有什么不方便?本来也没准备嫁人。”
两人合力,堪堪将人弄进了东厢房,那是沈开济的房间。
“你在家安心带好宝儿,我换身衣服去请个大夫来替他瞧瞧。”
换好衣物的沈开济没了乞丐模样,有几分像那寻常小商贩,又有几分像那赶考的穷书生。
大夫是个年轻力壮的,脚程快,没一会儿的功夫,两人便赶到了小院儿。
“不是什么大事,劳累过度,加上饿了挺久,好好吃几副药调养一下就好了。”
沈开济跟着大夫去抓药,白夏则留了下来,她在观察躺着的男子。
面容有烧伤,虽清减了不少,高大的骨架却还在,特别是那露出来的长命锁,是上好的风岚山白玉。
这男子身份必不简单,也许又是一个和沈家姐弟一样,出生于被时局无辜牵连的官宦人家。
白夏犹豫了几分,还是打了一盆热水,将其面容上的泥垢,简单擦洗了一番。
婴儿响亮的哭声传来,“白姑娘,孩子午睡醒了。”齐飞文颇为生疏地抱着肉嘟嘟的男孩儿走进了东厢房。
床上男子的狰狞面貌令他一怔,细细观察,他却发现了几丝熟悉感。齐飞文往前走了走,用手轻轻转动了男子的头,果然是他,萧百户。
愣神了好一会儿的齐飞文,突然想起了那院中的信鸽。糟了!刚刚听见孩子哭,后院在训练的幼鸽还有好几只没关进笼子呢。
齐飞文迅速出了屋,直奔后院而去。
原本精壮的男子,此时显得有几分单薄。月上中天时分,萧轩宇转醒了过来。
他望着这陌生的地方,闻见了淡淡的药味,看来他这是遇上了好心人了。
他跻着布鞋起了身,在房中找起了纸笔。月光下,萧轩宇那唯一光滑的左下侧面庞格外白净。
身体还有几分虚弱的男子,一深一浅地走着,慢慢消失在了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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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半至,鬼门大开。在梦溪县和南洺军忙于交战的钱天和,还是在这一日,依着皊州的习俗,亲手制作了水灯。
水灯上的普渡旗上是天和二字,这在皊州习俗中,是为了告诉亡魂,祭奠人的名字。
钱天和眼望着那小船,在洺水上渐渐远行,敌军攻城的号角突然吹响了。
栎阳西城,两只净白无杂色的鸽子径直飞往了瑾州方向。
这从出壳便开始精心驯养的鸽子,今日第一次将消息送往了瑾州。
青兰站在玉棠院中,精心练着武,她在尽力模仿着宛矜玥的行动举止,一颦一笑。
念霞酒肆如今已有了五家分号,除了一家略有亏损,其余四家都运转正常。日前便接到书信的青兰,一边练武,一边等候着,那送信的白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