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晚安。”贵妃进去的时候，皇帝正襟危坐，似乎等候已经多时了。
并不似平常那样，她随随便便做个样子请个安就罢了。这次皇帝没有叫她起来，她就一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像是在跟皇帝较劲，也像是在跟她自己较劲。
“平身。”终于，皇帝哑着嗓子让她起来。
这话说出之后，贵妃才不紧不慢地起身，然后侍立在一旁，一言不发。
“真的要这样吗，”皇帝猛烈地咳嗽起来，“朕愧对你……心有不安。”
“妾身原本就是贱躯，皇上贵为天子，礼法不可废。”贵妃垂眸在一旁，沉声回答。
皇帝的脸被咳嗽地已经有些红了，他见贵妃这样故意冷落自己心中更加觉得不好受。但刚想张口，就一阵喘不过气来，又是一通猛咳。
“皇上当心身子。”贵妃想要过去给他拍拍背，但还是止住了。停在那里远远地张望，明明是担忧至极，却还是一个劲儿地克制自己。
皇帝咳得惊天动地，旁边伺候的宫人们也只能待在殿外干着急，整个大殿里的人早就被皇帝全部轰了出去。
终于是没有忍住，她疾步上前，给他拍了拍背。
“何苦呢，”书离看着眼前这一切，叹了口气。
“朕已经……”皇帝没有管自己是不是多咳嗽，却是一把拉住了贵妃，“朕已经下旨，立……你为皇后，日后……合葬……”
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书离看到身边的贵妃强忍着泪水扭过脸去不让皇帝感受到，她还看见贵妃的肩膀微微颤抖。
“汝意那件事情是朕不对，朕一直不去见你，不是不想，而是……不敢。”他好像一直在跟自己的身体作斗争，想让整个人都好好地不再咳嗽。
这种坚持并没有多持久的效果，即使他是皇帝，在疾病面前也仍然是一个微小的人类和蝼蚁。
“朕这辈子最爱的是你，最……对不……起的也是你。”皇帝说完便是一种与之前截然相反的神情。他的手攥得紧紧的，却是异常的冰凉。
“皇上……皇上……皇上！”贵妃彻底呆在那里，他没了，彻底没了……
那只手还是紧紧地握住自己的手，她一下一下给掰开，早就已经是泪流满面。
“皇上……”她轻轻唤着他，一会儿之后，他还是没有反应。
这是她唯一的亲人了，一个世界上唯一爱她的人。
再也不会没个帝王样子似的缠着她讨糕点，也再也不会酸酸麻麻地叫她一声“小甜甜”来打趣。
就是那种人还在眼前，却不会再动弹了，那种很可恶的感觉……
“皇上！”
她大叫了一声，将头深深埋进他的怀里，泣不成声。
书离不忍心再看下去了，匆匆飘出了大殿。
身后的大殿已经是一片哭声，各个嫔妃也在低声哭泣。有的是真正为皇帝的死而伤心哭泣，有的是按照规矩行尸走肉般干哭不掉泪，更多的，是为了原本就迷茫的前途而担忧哀叹。
汝意虽说已经怀上龙嗣，但她很瘦，并没有怎么显怀。
偏凉殿地如其名，尤其是得罪贵妃之后，彻底地成了一个偏凉之地。
虽说她怀了孕，皇帝却总是故意晾着她，并没有打算封赏的意思。唯一能够给点温暖的便是太后，但那个老太后早就在一个月之前轰然驾崩，汝意再也没有依靠了。
书离赶到偏凉殿的时候正巧遇见了彩夏。
她看见书离并没有之前那般表面上的亲切了，冷笑道：“书离，我觉得你真的很会站队。”
书离没有搭理她，径直往前走去。
“书离，”见自己像是空气一样被忽略，彩夏反而更加纠缠了，她拉住书离，“之前我费尽心机成为贵妃娘娘身边的可人，可是没一年，她竟然失宠了。”
她自顾自讲道：“我想为自己的前途赌一把，就接着留在了她身边。还好，她又复宠了。但偏偏你就来了，你说你是不是很多余？”
“你自己没有本事帮着主子，干什么来怪我？”书离反问。
“呵，就你有办法，就你有本事。”彩夏忽然笑了起来，“我知道自己在贵妃这里怕是一辈子也混不出头了，就她那性子，迟早有一天得罪皇上，我也得跟着遭殃。”
“所以你就选择了跟随汝意？”
“当然，她有手段有姿色，虽说是出身不好，但出身这种问题，还不是皇上一句话的事儿吗？”
彩夏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可是这次，我怎么又输了呢！”
看见彩夏那张像是经常买彩票却始终不中奖的脸，书离也跟着哀叹了一声。
她只好道：“你为了自己的前途打算无可厚非，只是太喜欢倒戈，总是让人信任不起来。”
如是评判之后，书离便断定彩夏又要背叛汝意了。
“宫中早就传来皇上驾崩的消息，皇上只宣召了贵妃娘娘一个人，这次，我要再赌一把。”
彩夏笃定贵妃会被封为皇后，而汝意的皇嗣不知是男是女，况且之前还和贵妃闹了那么大的矛盾，她当然要选择自己有利的一个主子。
“那你去吧，贵妃善良，会接受你的。”书离对彩夏没有什么情感，不冷不淡地说了一句。
“你现在是要来找汝意？”彩夏问。
“是滴，我想好了，我要来寻求新主子了。”书离半真半假地逗她。
“呵，”彩夏又惊又不解，“你总是喜欢跟别人不一样，但你要知道，命运不可能总是偏向你那一边，我们打个赌吧。”
彩夏道：“我赌我会赢。”
说完她就转身走了，剩下书离一人待在偏凉殿的大门口。冷清得一如无人之地。
“咳，”书离不得不叹了一句，“没有实力就不要去赌。运气这东西，谁碰上是谁的。”
【脑子是个好东西，她总是觉得自己很聪明】
【但好像从来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谁说不是呢？”书离喃喃自语了一句，就朝着汝意那边走去。
已经好久没有见过汝意了，这些天她也没有来得及去应付，现在一脚踏进宫殿的大门，忽然有些不自在。
“你来了？”汝意身姿仍然曼妙，懒懒地躺在榻子上。
“我不该来是吗？”书离反问，她觉得汝意身上有一股子精神，就是那种明明败局已定了，却仍然要轮起胳膊再去搏斗一番的狠劲儿。
“你哥哥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一些消息，竟然跟我分道扬镳了。”
她轻声笑了笑，说得不痛不痒。
就好像是丢了一件用了很久的东西，虽然可惜，却不心疼。
书离觉得很替青冥不值得。他的心估计要碎了吧，她却这样安然无感，就像是没心没肺达到了极点，是因为不在乎。
“你觉得他是从哪里听到的消息呢？”
书离一点儿也不害怕眼前这个看似柔弱不堪的女子。她知道如果给汝意一把剑，就算是怀着身孕也可以和数名侍卫打一架。
“其实我不后悔当时没有杀了你，”汝意轻轻摸着肚子，懒懒道：“要不是你，表姐也不可能复宠，我也不可能有进宫的机会。”
“为你效力，是我的职责。”书离咬着牙说道。
“哈，你不恨我？”汝意这次看着有些来了兴致，微微撑着身子看向书离，“我可是杀了你的全家啊。”
书离心中忍着强烈的怒火，笑道：“我恨你，当然恨。但这并不妨碍我为你效力。”
“这可真有意思，你总是让人意外。”汝意不知夸奖还是嘲讽，冷哼一声，并没有打算信书离这些鬼话。
“皇上临驾崩时，说要封贵妃娘娘为皇后，还请姑娘早做打算。”
书离的意思是都到这个乱七八糟的时候了，两个姐妹之间暂时放下芥蒂还是有联手的机会的。如果后果比较好的话，汝意可以实现富贵梦，贵妃也能尊享后位，倒是两全其美。
只是要看汝意怎么讨得她姐姐的原谅了。
“皇后？”汝意从假笑逐渐变得狰狞，僵在了脸上，“他可真是宠她。”
“话我都传到了，还是那句，姑娘多作打算。”书离冷声道。
“打算，做些什么打算呢？”汝意看似自言自语，其实是在跟书离说话。
“你哥哥走了，彩夏那丫头也跑了。我原本就没有什么支撑，现在倒好，到头来还算是要去像只狗一样讨好表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