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珠藏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玄玉韫在她惊讶的目光里,有点不自在地背着手看着天:“你怎么才来?”
谢珠藏一噎。她也忍不住看了看天——这天色才只能勉勉强强说刚破晓。
然后,谢珠藏又看向玄玉韫,嘟囔道:“我明明,跟韫哥哥,约、约的辰时,现在卯时还、还没到,差了……两个多时、时辰呢。韫哥哥才是,来那么早作、作甚?”
玄玉韫瞪她:“孤怕你偷懒。”
“才不会!”谢珠藏撇撇嘴。
要不是再早天都没亮,她就更早来了。
槐嬷嬷带着阿梨和另一个宫婢莲雾,麻利地把香炉、笔墨纸砚和花瓶都放到萱椿亭的石桌上,又在石凳上铺上软垫。
谢珠藏则把手里抱着的迎春花好好地放到青釉八棱瓶里,小心地摆弄了一番:“花好像有点蔫了呀……”
她一边小声嘟囔着,一边在桌上挑杯盏,瞧上去,还要挑个最好看的杯盏,然后去外头的枝叶上接点露水。
玄玉韫忍无可忍地伸手拦了下来:“谢珠藏!你还练不练了?”
第30章 他人笑
谢珠藏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
唉, 要站在人前练习,说来她还是有点儿慌,所以她才挑了个大部分宫中人还没开始走动的时候。可是等站在萱椿亭里, 她还是浑身都不自在, 总觉得不知道哪儿就藏着一个宫人,正等着听她的笑话。
这么一想,简直觉得这世上什么事儿都比开口练绕口令要好玩。
这可让槐嬷嬷高兴坏了, 她手都放在香炉提手上了, 就等着谢珠藏说不练了。
然而,谢珠藏转过身来, 放下了杯盏,斩钉截铁地道:“练。”
谢珠藏说完“练”,就气沉丹田地拿出华太医给她写的绕口令。她一目十行地看完, 拿着纸张的手抖了一下,眼神挪到了下一行。
玄玉韫等了半天, 也没见她开口说话,他握着书册的手一顿, 挑眉看着谢珠藏:“怎么?”
玄玉韫这几日虽然不用去文华殿, 但是功课可一样不少。只是, 她不开口念, 他也有些心不在焉。
谢珠藏看看玄玉韫, 又看看手上的绕口令, 她的嘴翕张了半天,磕磕绊绊地说了个“……哥、夸夸……”
“什么?”玄玉韫愣是没听明白, 他放下书册,困惑地朝谢珠藏伸出手。谢珠藏垂头丧气地把绕口令递给玄玉韫,给他指了指。
上头正写着“哥挎瓜筐过宽沟, 过沟筐漏瓜滚沟。隔沟挎筐瓜筐扣,瓜滚筐空哥怪沟。”
“这有何难?”玄玉韫嗤笑一声,自己默念了一遍。他一默,不动声色地把绕口令还给谢珠藏。
“要不……换一个?”玄玉韫试图帮一帮谢珠藏。
谢珠藏叹了口气,给玄玉韫指了指下一个,下下个。
看着那“石狮寺前有四十四个石狮子”以及“红鲤鱼绿鲤鱼与驴”,玄玉韫爱莫能助地看了谢珠藏一样,然后默不作声地拿起了自己的书册,假装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
谢珠藏:“……”
她“呲溜”地把写着绕口令的纸抽回去,气鼓鼓地念道:“……哥……挎……瓜……”简直就是一个字一顿,比她念祭文还费劲。
等她把这一句话念完,天光都已经透亮了。谢珠藏喝了几口水,有些心累。
天色既亮,从围房里出来的宫女和宫侍也就越来越多。
槐嬷嬷十分焦虑地看了眼从围房出来的宫女和宫侍,压低声音问道:“姑娘,您该饿了吧?老奴吩咐御膳房准备了栗子包,您要不回去吃栗子包吧?”
谢珠藏想都没想就摇了摇头,她抖了抖手上的纸,苦恼地嘟哝了几句,然后对阿梨道:“你去请……华太医来。”
不像上一次说《笑林广记》的笑话,谢珠藏说着说着,顺理成章地就能顺畅地开口说话。这一次练绕口令,她却觉得无比迟滞,不得其法。
谢珠藏并不逞强,既然下定了决心要好好练说话,她也不会讳疾忌医。
槐嬷嬷满心失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阿梨一溜烟请人去。她不发出声音地叹了口气,招呼一旁站着的另一个宫女:“莲雾,你去御膳房,把栗子包端过来。”
莲雾是二等宫女,最近入了槐嬷嬷的眼,也让她跟着阿梨在谢珠藏身边伺候。
槐嬷嬷又劝谢珠藏:“姑娘,您今儿起太早了,还是得用些小食,垫垫肚子才好。”
谢珠藏满脑子都在“哥挎瓜筐过宽沟”,闻言有些敷衍地点点头,口中念叨:“哥夸夸……瓜瓜……”
她小脸皱巴巴的,嘴皮子悄悄地上下翻动,很是苦恼。
玄玉韫默不作声地把书册抬高,挡住自己的脸,免得一个不幸,被谢珠藏抓过来给她念。
好在华太医很快就赶了过来。他一看到谢珠藏居然坐在萱椿亭,愣得差点儿都忘了行礼。
谢珠藏一看到华太医,眼睛唰地一亮,忙道:“华太医!绕……绕……”
她激动时,一时说不完一句话,只好挥了挥手中的纸。
阿梨在路上就跟华太医说过了此行的目的,华太医慨然地摸了把自己的胡须,朝谢珠藏和玄玉韫端庄地行礼。
谢珠藏亲自给华太医倒了杯茶,华太医连忙谢过,又看向玄玉韫:“殿下,练绕口令有些繁琐,怕是会扰了您读书。”
玄玉韫将书册放了下来,对华太医摇了摇头:“无妨。”他倒是并不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的环境。
谢珠藏也缓了缓激动的心情,解释道:“韫哥哥,午膳就……就会进去。华太医,不用……担、担心他。”
她当时也是心慌,所以才求了玄玉韫陪她一起来。
但是,现在有华太医在啦。谢珠藏觉得,玄玉韫在不在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了。
玄玉韫瞥了她一眼,又好气又好笑地对华太医道:“太医只管当孤不存在。”
华太医松了口气,和蔼可亲地对谢珠藏道:“谢姑娘现在说话,比先前大有长进。绕口令比《笑林广记》要难上不少,您遇到瓶颈也是极正常的事,不必忧心。”
华太医说着,向谢珠藏借了纸笔,重新给她手中的绕口令分段:“姑娘先不要想着一口气把这句话说完,像这一句,您就分成‘哥/挎/瓜筐/过/宽沟’,这样就简单不少。”
谢珠藏轻轻念过一遍,一喜:“真的诶!”
华太医慈眉善目地点头:“还有每一个音的口型,您得注意……”
槐嬷嬷在一旁站着,看到谢珠藏跟着华太医,或张圆嘴,或扁着嘴,槐嬷嬷忍不住别过脸去,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
玄玉韫本以为自己心性稳固,完全不会受到外界的干扰。然而,谢珠藏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还是让他忍不住竖起了耳朵。
谢珠藏从短词开始,也不知念了多少遍,然后把几个短词连成短句。这一连,又磕绊起来:“……瓜滚……筐、框空哥怪、怪、怪、怪……”
最后那个“沟”字,谢珠藏硬是发不出声来。玄玉韫下意识地攥紧了书册,忍不住跟着她着急。
“……沟!”谢珠藏吐了一口浊气,终于安稳地把这个字吐露出来。
“哎哟我的好姑娘!”槐嬷嬷高兴得脱口而出。谁知她话音才落,萱椿亭众人就都齐齐地看向她。
槐嬷嬷略有些尴尬地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姑娘歇歇,吃几个栗子包?”
玄玉韫也合上了书,对谢珠藏道:“有华太医在,孤也就放心了。你好好练,孤回继德堂去温习功课。”
谢珠藏此时早抛开了刚来萱椿亭的不自在,她拉了拉玄玉韫的衣袖,笑眯着眼睛对玄玉韫道:“好呀。韫哥哥,等、等我给你念、念一遍,完整的听。”
她眸中盛着春日的晨光。
“哥……挎瓜筐,过宽沟,过沟……筐漏,瓜滚沟。”她一口气说完了前半句,眼中的光更亮。她尝试着念得更快一点:“哥哥挎、挎、咣、筐、挎……”
一句“隔沟挎筐瓜筐扣”被她念得乱七八糟,谢珠藏还没来得及沮丧,就听到亭外传来一声笑。
“噗哧”的一声。
玄玉韫面沉如水,“啪”地放下书册,厉声喝问:“谁在笑!?”
亭外路过的宫婢和宫侍吓得“哗哗”跪了一地,萱椿亭里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谁都能看出来,玄玉韫的怒火如同一根紧绷的弦,只要轻轻地一拨弄,这根弦就会断裂,山崩海啸,不外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