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一下午的话,正要走。”黛玉回身看一眼贾老太太,见她眼神里如同第一回见着她时的疼爱,轻点一下头:“外祖母,我先走了。”
“路上小心些,紫鹃和雪雁两个丫头是越发不知规矩,你不让跟着就不跟着。”
“我可不愿意她们跟着。”黛玉说完边往外走,掀起帘子时停了一下:“二哥哥,往后成亲了,可记得往扬州送一张请柬。”
七月二十一,荣国府嫁女。
即便不是十里红妆,却也做足了场面,不仅宾客如云,还贵客亲临,来的都是京中的权贵。
黛玉身披嫁衣,让紫鹃和雪雁扶着往外走,要去前厅拜别长辈才能上轿。
眼前一片绯色,黛玉握紧了手里的东西。
“姑娘,小心脚下。”
耳边忽地传来紫鹃的声音,黛玉一怔,轻点了一下头,立即听见珠帘晃动的声响,比起刚才更为紧张。
敲锣打鼓的声音越来越近,耳边的声音明明以往能清晰辨别,这一刻黛玉竟是完全分不出来。
黛玉深吸一口气,迈开步子,将玉镯戴回了手腕上。
那日李家的人登门提及迎亲一事时,特地让人把一样东西送到了潇湘馆,原先黛玉还不知是什么,打开盒子才知道是一只玉镯。
盒子里的那封信就是李长安给黛玉的信,信上不止提及了玉镯的来历,说是李家给过门媳妇的见面礼,入京时匆忙,忘了带,特地交托给迎亲的人转交黛玉。
信中一支干花,随着一路上的颠簸,到了黛玉手里时,已经不像样子,花叶碎了不少,看上去颇为滑稽。
紫鹃和雪雁嘲笑时,黛玉只觉拿着干花的指尖发烫,像是能看到李长安手忙脚乱,蹙眉耐着性子倒腾的模样。
“林丫头——”
黛玉听得贾老太太的声音,稍稍抬了眼,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拜:“拜别外祖母。”
“到了扬州,可要好好的,若有机会,回京里来看看。”贾老太太看着面前的黛玉,仿佛瞧见了多年前的贾敏。
“拜别舅舅。”黛玉停顿了一下才接着道:“拜别舅妈。”
“好好好,这一路上,好好照顾自己。”贾政叹了一声:“这些年,你母亲若是瞧见你长成这般乖巧的样子,也会高兴。”
闻言黛玉垂下眼,并未应声。
喜娘和紫鹃见着贾府众人祝福的话都说了一遍,听到外面一声高唱“吉时到”,连忙扶着黛玉向娘家人最后一拜,便要往外走。
吉时可不能耽误,这上轿的时间得一刻不差。
转身时黛玉似乎听到了贾宝玉的声音,只觉恍然,心中惆怅——今日后,她与贾家,是真正的断了。
一步步朝着门外走,黛玉下意识抓紧了紫鹃的手。
这回总不该是梦了。
“新娘上轿——!”
鞭炮声噼里啪啦的响起,黛玉弯腰正要进轿子里时,忽地听到热闹人声中传来熟悉的声音,微微一怔。
“林妹妹!”
黛玉眼前忽地出现自她和贾宝玉相识以来所有的一幕幕,直至紫鹃的声音传入耳中,黛玉才惊觉,她心里不似想象的那么难过。
压在心里多年的石头,随着黛玉进轿子的动作,尽数丢在了荣国府。
“你做什么!好好的喜事,你难道想闹事不成?”王夫人拉过贾宝玉,狠狠瞪一眼袭人:“让旁人听了去,你怕是要捅出一个天大窟窿,成了天大的笑话!”
“母亲……”
“你要不愿意在这里待着,那就回去!”王夫人压低声音:“还愣着做什么!没瞧见宝玉醉了,还不把人扶回去!”
袭人连忙上前扶着贾宝玉,好声劝道:“二爷,你醉了,咱们回去吧。”
薛姨妈和薛宝钗对视一眼,见旁边的人招呼,笑着应声,跟着人群往回走,重新回到热闹里。
贾宝玉痴痴盯着黛玉的花轿远去,忍不住掉下两行泪。
“林妹妹……走了,这回是真的走了。”
“二爷,我们回吧。”
“往后,再没有林妹妹了。”
☆、第八章
水路迢迢,从京都到扬州,沿着运河一路南下,李家的两艘迎亲船,在运河上一前一后驶着,船尾掀起层层水纹。
黛玉趴在窗畔往外看,入眼便是群山绵绵的景色,加上前两日下了雨,山雾缭绕,不仔细看,像是误入仙境一般。
只不过——
无奈又有些心疼的看了一眼紫鹃,这一路上,她和雪雁、王妈妈有过一回经验,从前来的时候不曾晕船,自然回去的时候也不觉得晕。
只是苦了紫鹃,从未离开京城过,这两天晕船晕得面色发白,连东西都吃不下。
起先几日还算好,毕竟风平浪静又船开的慢,但前两日连着下了两晚上的雨,运河水势变大,又起了风,免不得颠簸。
船上好些人都受不了,更别提紫鹃了。
“问船上的人要来的偏方,喝了能好受些。”雪雁掀起帘子进来,手里端着一碗药:“要不喝,我可担心你这剩下的几天得把吃得东西全吐出来。”
紫鹃一听,挣扎着爬起来,接过药碗一股脑喝下去,连苦都顾不上,只要这药管用,苦点就苦点。
一碗药喝下去,紫鹃皱着脸,有些不解的盯着黛玉和雪雁。
“你们一点也不觉得难受?我还以为姑娘会晕船,结果姑娘一点反应没有,昨晚上浪大成那样,姑娘都睡得安稳。”紫鹃拍拍胸脯,靠在那里,脸都快白成一张纸了。
“小时候从扬州来时都不见晕船,难道在贾府待了一段时间,还坐不得船了?”黛玉盯着面前的人,笑道:“你要不要睡会儿?睡着要好受些。”
紫鹃忙摆手:“不了不了,晕船的时候睡着,更晕。”
闻言黛玉和雪雁对视一眼,默契的笑了。
起身走到桌旁坐下,黛玉拿起桌上的紫檀木,揭开香炉的盖子,拨了一下里面的香料。
从这里到扬州还有三天,想想这半月里,她还未曾离开过这艘船,一是因为沿途只停靠了一回,二是因为她是新娘,还未过门前,不宜露面。
好在船上除了随行的护院外,都是女子,到了夜里,她戴着面纱也能到甲板上透透气,否则真要在这小小的船舱里待半个月,是人都要闷坏。
“什么时辰了?”
“刚才问了下,说是酉时了。”雪雁走到一边整理床铺:“晚饭该是要送来了,我进来的时候瞧见,王妈妈正在外面和李家的人说话,瞧着热络得很。”
“王妈妈年纪大,又自小照顾我,这番回了扬州,同我一样是没有亲人可探,好在,回了这里,日后也算落叶归根。”黛玉点头,又朝外看了一眼。
雨后晴空,难得的见着了彩虹,又有火一样的晚霞映在天边,黛玉不由弯起了唇角,干脆放下手里的东西,托腮盯着天边的彩霞。
雪雁收拾完手里的东西,见黛玉望着外面出神,轻笑一声,和紫鹃相视一笑。
如今的黛玉周身都萦绕着一股恬淡的气息,比起在荣国府时,有精神多了,不仅有精神,瞧着心情都轻快许多。
三个人有说有笑,黛玉兴致正好,出了一些字谜给雪雁和紫鹃猜,雪雁笨得很,每回都比紫鹃慢一会儿,又羞又恼,急得直接捂住紫鹃的嘴不让她开口。
这般打闹,时辰倒是过得快,不一会儿,运河上同行的各家船上都亮了灯,离得近,竟是还互相喊起话来。
同行的私船是前几日靠岸时,无意间闲话家常才知道大家都是往扬州去的,便便相商好了结伴同行,路上互相有个照应,遇上事情也人多些好应付。
晚饭后,雪雁和紫鹃将白日里全撑开的窗户关上,只留了一扇透气。黛玉只在灯下看了一会儿书,便觉得眼睛不适,怕伤了眼睛,便合上书,和紫鹃、雪雁说了会儿话,早早到床上歇下。
紫鹃和雪雁两人见黛玉睡着,守在床前,不一会儿撑着脑袋也睡过去。
“砰砰砰——”
“少夫人,少夫人!”
半夜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紫鹃和雪雁一下惊醒,这声音听上去像是李家的人,只是这样着急,莫不是除了什么事?
紫鹃推了一下雪雁:“你去看看怎么回事,我伺候姑娘穿衣,这外面——”
“外面怎么这么吵?该不会真遇上水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