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至暗时刻 34
话尾的四个字沉甸甸地敲打在了杜刚的心头，让他瞬间愣了一下。齐锐看了他一眼，转而陪着孟国祥一起快步走出了合作社。
身后的杜刚摸出了手机，拇指停留在了孟然的号码页面。忽然间，他长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摁下了锁屏键，把手机默默收了起来。
酒店包房的洗手间内，孟然面无表情地凝视着镜中的自己，深色的西服将他整个人衬托得越发硬朗、冷峻。孟然抬起手，把领带调整到了最佳位置，洗手间外这时传来了人声，他立即关上水龙头，出门去迎。
董振在董雨彤的陪同下一起走进了包间，跟随其后的是齐锋、梁珞夫妇。
孟然主动拉开了主位的高背椅，对董振礼貌道：“您坐。”
董振时年六十，祖籍江苏，世代的书香门第。早年从黄江大学的一名普通讲师做起，一路晋升成为校党委书记；后相继改任静林区区长，黄江市市长，直至今日，已在黄江一把手市委书记的高位上坐了四年有余。
与公安出身的齐则央不同，董振身上至今带着读书人的儒雅气息，他身形不胖不瘦，鼻梁上架了一副银丝边眼镜，略略打量孟然一番，便顺势入座。
齐锋和梁珞依次在董振的右手边坐下，董雨彤径自走到孟然边上，和他携手坐去了圆桌左侧。
服务员端茶而入的时候，董振向孟然发问：“你和雨彤在一起多久了？”
孟然与董雨彤相视一笑，回答道：“时间不长，也就半年左右。”
“半年？”董振回味着这个时间点，“听说你已经是正处级了，我在这个岁数的时候可及不上你啊。”
孟然态度谦逊，亲自替董振斟上茶水。齐锋在旁附和，把孟然在市特经办的几桩大案一一作了介绍。
董振对市特的安澜留有印象，继而夸起齐锋来：“齐锋，你还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啊！底下的人一个个单拎出来也都算得上人物。”
听见董振夸赞齐锋，梁珞也跟着微笑起来。董振和她父亲梁立伦同为老总派系的官员，在政治上一向交好，董振见她腹部高耸，问她预产期在何时。
梁珞笑答是在下月中旬。
语落，她的目光自然地落在了孟然身上，梁珞知道这场宴席意义非常，可以视作拉开了一场政治联姻的序幕。出门的时候，她曾问过齐锋，董雨彤的未婚夫人选最终定了谁。
齐锋只是吻了一下她的脸颊：“人选很合适，是谁不重要。”
令梁珞意想不到的是出现在宴席上的人竟会是孟然，她还记得孟然看齐锐时的眉眼笑意，无不镌刻着恋人间的满满爱意。可才分别两个多月，眼前的孟然却已变得格外陌生，他像是已经脱胎换骨，又像是已经坠入深渊。
梁珞无从叹息，只得默默品了一口茶，味苦无甘。
几杯茶喝尽，董振问起孟然的父亲。孟然正要寻机会去给杜刚打电话，听董振一问，面色平静道：“我父亲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有劳您再稍等一下。”
话落之时，包间的门忽然从外推开了。穿着一身农作服的孟国祥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在他身边还站了一个颀长的身影，那人和扭过头的孟然眼神一撞，正是匆匆赶来的齐锐。
孟然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直勾勾地盯着不请自来的齐锐。太多复杂的情绪包含在这看似平静的对视中，一时间竟似敌我对垒。
包间内的氛围一下跌到了冰点，梁珞率先站了起来，试图缓解尴尬，招呼齐锐道：“小锐，是你送孟叔叔过来的吧？怎么就辛苦你跑这一趟了？”
齐锐没接梁珞的话，反倒是孟国祥替他开了口：“是我叫他来的。孟然告诉我说今天两家的家长会在一起碰个面，小锐如果不在就不大合适了。”
孟国祥说罢，环视了圆桌一圈，他在新闻上见过董振，知道对方的地位和身份。孟国祥一下子明白了，他出色的长子正如在年少时被预言的那样，开启了一条平步青云的人生之路。孟然没有征询他这个当父亲的意见，要的只是他前来配合着走个过场。
孟国祥忽然有些不认得眼前的孟然了，这个孩子向来专情，他在向他坦白性向的那天，坚定地说他只想和齐锐在一起，换谁都不要。孟国祥也同步见证了孟然和齐锐间刻骨铭心的感情，看着他们如何你侬我侬、举案齐眉……
然而，眼下的孟然却要决绝地作出切割，他近乎残忍地绞断了自己和齐锐的感情，向着更具权势的董家投奔而去，这一切都让孟国祥意外又心惊。
心思细腻的董雨彤想要把话圆过去，起身拉开了一张椅子，向孟国祥迎去：“孟叔叔，您先坐吧。”
孟国祥身还未动，孟然却先行开口了：“爸，今晚你要是不方便，我就派人送你回去。”
在看到齐锐出现的那一刻，孟然自知已经败了一局。孟国祥显然站去了齐锐那一边，他身穿一套沾满泥点子的农作服而来，无形中表达了立场。
“你不用派人了，我会送爸回去。”接话的人变成了齐锐，他语调平淡，话中对孟国祥的称呼却已道明了一切。
圆桌上，静观一切的董振发声了，头一个质问的是自己的女儿：“雨彤，怎么回事？”
董雨彤一愣，身子也不禁颤抖了一下。一只有力的手从旁扶住了她，董雨彤回头，就见孟然已经站了起来，他揽过她的腰，一并走到了齐锐面前。孟然的目光没有一丝闪躲，直视齐锐：“谢谢你送我爸过来，但今晚是一场家宴，能不能麻烦你回避一下？”
“家宴？”齐锐自嘲一笑，眼眶里渐渐漾起波澜，他从脖子上摘下了一条项链，一枚刻有孟然名字的戒指赫然垂到了两人眼前。摇曳的指环内外连接着曾经亲密，当下陌生的两个人。齐锐又问：“你还记得这是什么吗？”
孟然神情平静，淡淡回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孟国祥再也听不下去了，在旁训斥：“孟然！你什么时候和他们是一家人了？你有你的家，你明明和小锐互换了戒指的……”
“别说了！”孟然猝然打断了孟国祥的话，拽起董雨彤戴着订婚戒指的左手示人：“你的亲儿子是我，儿媳只会是董雨彤！”
孟国祥气得浑身发抖，突然间改了口：“孟总，我叫你一声孟总！你把你爸当成什么了，一个配合你演戏的木偶么？小锐他对你多好啊，在你什么都不是的时候，是他一直在默默关心你、保护你！你不能这样伤他的心，做人不能这样忘恩负义啊！”
孟然仍旧握着董雨彤的手，目光则慢慢移向了孟国祥，冷冷开口：“孟总？好啊，那以后你都这么叫我吧。”
孟国祥的心像是挨了一击，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董雨彤于心不忍，小声提醒：“孟然，别跟叔叔这么说话……”
圆桌一侧，齐锋开口了：“齐锐，现在不是该你来的时候，出去。”
齐锐连一个眼神也没投给齐锋，他站在孟国祥身旁，直视半米开外的孟然一字一顿道：“跟我走。”
“不可能。”孟然回说。
“你非要娶她么？”齐锐瞥了一眼边上的董雨彤。
“当然。”孟然不假思索道。
齐锐苦笑了起来：“你以为我来，是为了阻止你变成另一个安澜么？”
孟然有些意外齐锐竟会这样问，只见齐锐的眼里渐渐蒙上了一层水雾，听他沉声又道：“我已经有了一个无所不用其极的哥哥，你要我怎么眼睁睁地看着你走上和他一样的路？回头吧，孟然……跟我回去吧……”
咫尺之外，孟然神情未变，眼波却是微微一颤。他的野心像装在透明罐子里一般，完整地呈现在了齐锐面前——他根本无意于成为新一代的警神，他不甘长久蛰伏于齐锋麾下，他的目标是借助董家这块跳板，接近金塔顶端的上层权力，一步步成为南区安内组的核心成员。
他不惧风暴，他誓要成为风暴。
就在孟然走神的瞬间，齐锐突然将他揽进了怀里，掰起脸颊，朝着底下那对唇重重吻了下去——
刹那之间，天昏地暗。
孟然听见了自己剧烈的心跳，他太熟悉这对温柔的嘴唇，神志也在这呼吸相接的瞬间被彻底涣散。亿万人中，唯有这份灼热的温柔还在拼死将他往回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