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虽然多了两个人,邢祁与他们却并不太亲近,偶尔指点下法术与剑法,便再无其余的话可以说。
邢祁盘腿坐在床上调息,戚骨剑就放在离他不远的桌上,剑神上遍布的裂痕叫他心里也跟着隐痛。戚骨剑是他自己锻造的第一把剑,人与剑心意相通,战无不胜。再后来,戚骨剑凝出了剑灵,更像是亲人一样伴在自己身边,而自己,却生生将戚骨弄丢了这么多年。
邢祁无声叹口气,凝了心神,正要接着修炼,却被外面传出的一声巨响吸引了注意力——他这时才想起来,自己昨日发病时,怕小妖修跑出去对玄羽天武他们胡乱说话,强行要小妖修住进自己寝殿了。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时时看着,就不怕他闹出什么事来了。
养枯叶莲的大缸翻倒在地,水流了一地,枯叶莲都被拔掉,随意堆在树根下,没穿衣服的小妖修龇牙咧嘴抱着脚坐在地上,见邢祁推门出来,忙不迭跳起来,道歉道:“对不起啊师尊,吵着你了......”
邢祁本来前一晚妖毒发作,还未完全恢复,这会儿见这一片狼藉,当下气得眼前一黑,几乎厥倒,缓了好几口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一掌将眼前的小妖修和这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打成碎片。
“你在干什么?!”声音里有一丝不易觉察的颤抖。
余黎想到上次没穿衣服被邢祁呵斥,忙急吼吼抓了衣服披在身上,懊恼道:“我睡不着,便想着来鱼缸睡,结果早上醒来当成自己还在池塘,直接在缸里化形,将缸打翻了。”说罢偷偷看一眼邢祁神色,又急忙说:“师尊,我马上就收拾好了,你再去休息会儿吧,我会小点声......”
“我的......枯叶莲,怎么回事?”
枯叶......莲......
余黎惊慌的看了看被自己随意堆在树下的那一团枯叶,心知自己闯祸了,忙跑去房间拿了个铜盆出来,将缸底剩余的一点水舀到盆里,将那团烂叶子歪歪扭扭放进去,端到邢祁面前,小心翼翼道:“师尊,我、我不知道这个还活着,我看它都枯了,就......师尊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把它养活的!”
邢祁摆摆手,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了,这株莲花还是他刚陷入妖毒的时候,托自己唯一的好友寻来的,三年发芽,三年开花,三年结子。据传枯叶莲心对压制妖毒有奇效,只是这一百多年间,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莲子莲心了,却还是越来越严重。
罢了罢了,反正是无用的东西,毁了便毁了,邢祁不愿再多说话,转身进了房间,剩下余黎呆呆抱着盆站着,不知所措。
余黎最后偷偷摸摸去找了玄羽。
在看到铜盆里七歪八扭的几片莲叶时,玄羽的眼珠子几乎都要掉下来了,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
“玄羽,快告诉我啊,这个到底要怎么养?我快愁死了。”
“你还愁!”玄羽拍了下余黎的脑袋,教训道:“师尊的寝殿我和天武都不能进去!你是怎么跑进去的?跑进去不说,还打翻了师尊的莲花?”
余黎摸摸头,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师尊......师尊叫我住过去的。”
这下玄羽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半晌,点点头道:“厉害,你可真厉害。”说完略有些冷淡地说:“后山有灵石和灵泉,将灵石碎成泥,用灵泉养着,六个时辰换一次水,就可以了。”
余黎全然不觉玄羽的异常,欢天喜地道了谢,抱着盆跑出去了。
在他身后,玄羽一口银牙几乎咬碎,待看不见余黎的身影后,才恨恨摔碎了一套茶壶茶杯,跑出去找天武。
余黎突然就变得忙碌起来,后山路远,每日去运灵石运灵泉水就要耗费他大量的时间,运回来后,又要花大力气将灵石化成泥。他虽有妖力,用起来却并不是特别得心应手,一开始弄出来的泥总是掺杂着大块的灵石碎片,好在这个事情实在没什么难度,熟能生巧,多试几次也就会了。
枯叶莲依旧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余黎没有种过花,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将莲花折腾活了没有,去找了玄羽两次,一次没有见他,一次态度冷淡,余黎再是懵懂天真,也明白自己是被讨厌了,于是也不再去自讨没趣。
期间被邢祁看到他在折腾那缸莲花,十分无语的让他丢了算了,余黎喏喏应了,转头又继续去研究,于是邢祁也不再说他,只当他图个新鲜劲儿,过几天就好。
明里暗里试探了几次,邢祁现在已经基本确定这个来路不明的小妖修并无什么特别的心思,而是真的傻,法力低微又什么都不懂,妖修们该是疯了才会派这么个人到自己跟前来。
而相处下来,才发觉小妖修乖巧又听话,不找他的时候就自己一个人安静待着,偶尔找他,就会马上跑到跟前,拿一双似乎总是湿漉漉的大眼睛盯着人看,目光里的仰慕和崇拜几乎要溢出来。邢祁知道他是因为之前梦见过自己,所以对自己有一些奇怪又盲目的信任和憧憬,但是,谁不喜欢被人这样看着呢?
邢祁也不例外。
他自小亲缘淡漠,双亲专注修炼,对他并无太多关爱,成年后更是独自住在如望山,除了一柄剑,再无其他人陪伴。外人称赞他修为高深,剑术精绝,捧着他奉承他,是真心还是别有所图,只要长了眼睛,都能看出来。
无趣至极。
眼下身边多了个鲜活的小妖修,一旦邢祁看上去心情不错,马上就巴巴的跑到跟前,端茶倒水好不殷勤,慢慢的邢祁也会跟他聊聊天,回答他那些幼稚天真得不行的问题。也是在和余黎的交谈中,邢祁才真正相信了余黎曾经真的梦见过自己,他说梦见过的那些地方,有好些是邢祁独自去过的,不可能有别人知晓,哪怕是有人看见了,也不会那么清楚地说出自己在那里都做了什么。
于是和余黎的相处越发让邢祁觉得轻松,他一向对于正道还是妖修没有什么偏见,大家都在漫漫修仙路上,没有谁比谁更高贵。而自己不管是威风还是狼狈,也已经统统被小妖修看光了,无需隐藏,自然轻松。
时间没有过多久,余黎就已经变成了邢祁在如望山最亲近的人,连玄羽和天武都比不上,玄羽越发不爱搭理余黎了,余黎虽然不懂其中缘由,但他懂得看人脸色,不会主动凑上去找无趣。刚来如望山时,和玄羽、天武三人围坐聊天的情景,恍若从未发生过,就这样消失无踪。
余黎更加爱粘着邢祁了,他也看得分明,以往那张总是冷若冰霜的脸孔,不过是一副假面,现如今假面消融,他已经隐约能窥见里面邢祁的真容——不过是个缺少朋友和陪伴,又不太懂如何与人相处,于是只好做出一副冷面的年轻人罢了。这是和自己梦里那个遥不可及的邢祁完全不一样的人,活生生的,有温度的人。每思及此,余黎总感觉他的心脏会不受控制的狂跳,好像得到了世人都不曾发现的珍宝,怀揣着宝藏的紧张和兴奋叫他眩晕不已。
在邢祁的妖毒没有发作的时候,他也会带余黎去练武场,给他指点下剑法,无奈余黎天资有限,邢祁只好退而求其次,教他一些实用的对战招式,免得以后陷入纷争,连自保之力都没有。余黎也懂这个道理,练得很是刻苦,一天的操练下来,晚上倒是疲累得再也不会睡不着了。
两人同住,越发和谐默契,平静的日子一天天滑过,好像已经这样相依相伴了好多年一样。
只是平静偶尔也会被打破,这天早上,他还睡得迷迷糊糊,就听得外面一个陌生的大嗓门在嚷嚷:“邢祁!出来!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接着就是哐哐哐的敲门声。
没有听到邢祁的回应,余黎怕邢祁是犯了妖毒起不来身,忙从床上爬起来,开门跑了出去。
一个和邢祁身材相仿的年轻人正站在邢祁门口,一边啪啪啪拍门一边还在叫:“邢祁!不要睡啦!起来喝酒!”
“你、你不要吵......”余黎在年轻人听见他的声音,转过身来看着他后默默住了嘴,那人长相倒是英俊,只是一道狰狞的伤疤横亘在左脸上,从额头一直划到颌角,皮肉外翻,竟像是受了伤未做任何处理,任由它变成这样的一般。也是因为如此,这人看上去有些凶神恶煞,一副十分难惹的模样。余黎默默咽了口口水,往后退了一小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