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真相
我同初辰在殿外呆了半晌,看着一轮圆月高挂夜空,星辰闪烁出烂漫的图景,不远处小宦官和宫娥懒懒散散地点着灯。
“陈国同云祁真的曾能分庭抗礼?”我疑惑不解。“这陈国国君到底经历了什么,至于这么糟践自己的天下。”
“不是糟践,是无力回天。”初辰摇了摇头。
“也是,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权谋上,哪有时间真的体恤民情、治国理政呢?德行配不上野心和欲望,便是自取其辱、自断后路、自讨苦吃。”我叹道。“一场以他为跳板和棋子的谋局,自以为是操盘者,却不过是颗棋子。不过,想要扳倒太子的机会很多,他为何选择了杀伤性最大的一种,直接端了沈泽母族最终引发朝野动荡?他没想过这一局走完,他得到的是一个千疮百孔元气大伤的陈国么?”
“或许此事起因并不在兄弟相争,而在仇恨。”初辰道。“等一个真相吧。”
“灵魅都很八卦的。”我笑道。“我们最喜欢听故事。”
“那你们是如何传我们的故事的?”初辰饶有兴致地凑了过来。
“嗯,嘿嘿,那个……其实灵魅们不太敢传我们之间的八卦。”我笑了笑。“我算是救了他们,你救了我,出于感激,我们之间的许多传闻都很圆满。”
“现实也会很圆满,不是么?”初辰温柔笑道。
我点了点头,十分顺理成章地向他怀里蹭了蹭。
直到月上中天,偏殿里的灯火依旧未灭,我刚想上前去看看,便被初辰拦了下来。
“沈泽出来了。”初辰悄声同我说道。
我揉了揉眼睛仔细看了看,果然看见沈泽从偏殿走出,小心翼翼地抱着一只小坛子,低着头向我们走了过来。
“平日没仔细看过,沈泽都五十岁了,这身形保持得倒真是不错。”我笑道。“哎你挡着我了,初辰。”
初辰默默站在了我面前,把我的视线挡了个严严实实。
“你看你,至于么?你在我眼里当然什么都是最好的,我就夸夸人家而已,你吃什么醋啊。”我笑道。“你身形最好,我最喜欢!”
初辰仿佛没有听见我说话,依旧岿然不动。
我无奈之下只得自他身后探出头来,看着已走到我们眼前的沈泽。
沈泽面无表情地站定,周身气息凛冽,我下意识地抓住了初辰的胳膊。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三日后,都城郊外明月山,我将魂玉物归原主,决不食言。”沈泽冷冷说道。“你们若不放心,可以差人看着我,但请不要打扰我。”
“我们信你,去做你想做的事吧。”初辰道。“三日后,明月山见。”
沈泽点了点头,转身便走进了夜色之中。
“凡尘中,那只小坛子应该是……”我顿了顿。“贵妃并未被挫骨扬灰?”
“想知道?”初辰将我从他背后拽了出来。
我点了点头。
“去问问里面那位不就行了。”初辰笑道。“走吧。”
我同初辰大步走进灯火仍未熄灭的偏殿,毫无意外地看见陈国国君有些颓然地坐在地上,周围散落着各式摆件的碎片。
我见他额头上被打出了一个大口子,依旧在向外流着血,便有几分无奈地走了过去,撕下他袍子上的一块衣料,小心翼翼地给他包扎伤口。
“你皇兄打的?”我问道。
他本颓然的眼神突然凉了一瞬,旋即这道光又消失无踪。
“皇兄?我好久没有听见有人在我面前这样称呼他了。”陈国国君苦笑道。“他们都以为皇兄在我这里是一个不可提的禁忌,怎么可能呢?我……我一直在等他回来。”
“可是,你的确害过他。”我说道。“什么阴差阳错、身不由己、无可奈何等等等等理由,都不重要。事实就是,你害过他,你是他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引线之一,不是么?”
“是。”陈国国君丝毫没有犹豫地回应。“我知道事后去说这些很无力也很可笑,但我没多少日子了,我希望这个故事,有人知道。”
我拉过他的手腕,用了一点点灵力简单探知,随即抬头示意初辰,这位陈国国君没有说谎,他的身子透支严重,大抵就在这十日之内便要进皇陵了。
“我没有说谎吧。”陈国国君道。“我可以将这个故事告诉你们吗?”
“说。”我干脆拉着初辰一起席地而坐,因着地上有些凉,初辰直接将他十分名贵的外袍脱了下来给我当了垫子。
“我叫沈溟,这名字是我父皇随便丢了一个字为我取的,他随口一说的名字,却让我母亲欢呼雀跃,奉若珍宝许久。”沈溟道。“陈国人重血脉传承,我同辈人中除了皇兄之外,都是公主,只我二人是皇子,所以自幼时便是我们两个亲近些,也只有我二人名义上有继承皇位的资格。”
沈溟喝了一口已经凉透了的茶水继续说道:“我母亲只是个宫女,身份低微,我四岁那年她便郁郁而终,到死都没能有位分,皇宫中的人也大都不太看得起我,加上我当时身体极差,御医都说我无法活到成年,这皇宫中想将我带到自己宫中养大,同皇兄争一争皇位的妃嫔便都收了手。只有贵妃看不过去,呵斥了这些人,然后将我接到了她的宫里,悉心照料,我的身体也一日一日好转起来。”
“这么说来,贵妃算是你的恩人。”我淡淡说道。
“没错,不过世事难料。”沈溟叹了一口气。“贵妃视我如己出,皇兄也处处维护我,我与他一同读书习字、学文习武,他向父皇讨了封号给我,渐渐的这宫里的人便不再看不起我,甚至开始对我尊敬有加。我以为这样的日子可以一直过下去,皇兄登位,我来辅政。可世事弄人,我作为主审官审理的一起通敌案中抓捕的一名叛逃云祁的宫中内官为了脱罪,将一个秘密告知于我,正是这个秘密将我所有的肖想打破,更将贵妃、皇兄还有我推向了命运的死局。”
“有关你母亲?”我问道。
沈溟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贵妃母族郭家是丞相之门,素来清高且廉洁,甚有威望。但郭丞相女儿与幼子都属老来得子,女儿及笄后入宫为妃素有贤名,幼子在家中被宠的无法无天,只有其长兄和这位入宫的贵妃尚能约束他。一日他受邀入宫,喝醉了酒,正巧遇见在修剪花木的我的母亲,见我母亲生的甚是好看,便染指了。之后他得知我母亲是皇上的女人且育有一子,害怕此事被捅到贵妃那里,以贵妃的性格定不会息事宁人。于是他便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我母亲杀了。”
“这确实……抱歉,无意牵起你旧时苦楚。”我说道。
“无妨,都过去了。”沈溟笑了笑。“郭家为陈国舍生忘死,在朝堂和军中都甚有威望,我父皇为了息事宁人便将此事压了下去,此事宫中只有他和几个内官知晓,甚至连贵妃和我皇兄都毫无所知。后来为了掩盖真相,父皇派人秘密杀害了知情的内官,而我审到的这一位是负责截杀的暗卫的弟弟,逃过一劫。”
“原是如此,可见纸向来是包不住火的。”我摇了摇头。“后来呢?”
“我知晓母亲死因,胸中愤懑,我知道此事错不在郭家、贵妃和皇兄,但我无法让杀害我母亲的凶手依旧潇洒快活地活在这世上。于是我便秘密寻这位郭家幼子郭成的错处,我不知道我派出去的手下竟然有云祁的暗探,将他酒后之错同国仇联系至一处,甚至不惜以郡主清白来挑起事端。这错处同云祁联系到一起的时候我便知道不可收拾了,我想站出来正本清源,但云祁人向我亲随手下行贿,我百口难辩,他们便这样抓住了我的把柄。我想活下去,我便不能站出来。”
“所以,你任由郭家被泼了满身的脏水,任由贵妃被幽禁,任由你皇兄被扯下神坛,流放充军?”我问道。“你对皇位真的毫无企图?”
“谁能真的不在意那九五至尊呢?我肖想过,但我不敢和皇兄争。可我也没办法救他。”沈溟道。“我是个懦夫,也是个小人,是个坐上龙椅的小人。我清楚。可是这事情终有败露的一天,你知道的纸包不住火的,若事情败露我必死无疑,唯一的办法就是坐上皇位,有同云祁周旋的筹码。于是我作壁上观,淡漠了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