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霄暗中从储物灵玉里取了两枚符纸捏在手中,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如果他们今日注定命丧此地,至少要留下信号,让师傅和娘为自己报仇……
谁知那修士立刻敛了风沙,撤了威压,弯腰作揖,实打实行了个歉礼。
“前辈?”顾霄讶然。
“实在抱歉,我认错人了。”那藏蓝衣袍的修士直起身,展颜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前辈当不得,我也是首次独自出山,这些难处,我也是知道的。”
霍泷和顾霄极一致地眨了眨眼。
对方尴尬起来:“我得到消息说霍唯在扬州,可是一连转了几个城镇都没能找到,幸亏遇到了仙友。请问扬州在哪个方向?”
“南方。”顾霄面无表情道。
“原来如此,太感谢了!”
那修士极诚挚地道过谢,随后从储物玉镯中掏出一块牌子。他做了个法,一只小纸鹤便载着那木牌飞至顾霄身边,将木牌送到他掌心中。
“拿着这个,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去宣山找我。”那修士又有些腼腆似的,道:“不过,等这件事办完我便要去皋涂山拜访一遭。嗯,到时候可以向水、水掌门引荐一番吗?”
霍泷闻言撇了撇嘴。
“当然。”顾霄拱手。
“哈哈。”那修士不好意思道,“时间紧迫,师命难违,我便先告辞了。”
话音未落,他便乘风而去了。
师兄弟二人呆立半空,过了半晌,顾霄才开口道:“他,是不是向北方去了。”
霍泷郑重点头。
这修士频繁问路却仍走不对地方,大抵是因为,他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
少年转念一想,又摊手道:“也好。不过又是一个师傅的追求者而已,寻不到皋涂山,正巧免了师傅的麻烦。”
顾霄摇摇头,看向手中的木牌,道:“你可知他是什么人?”
霍泷懵懂地睁大眼,绞尽脑汁才道:“和霍唯前辈不对付的人?”
顾霄将那木牌掷给少年。
木牌由上好的楠木制成,边缘烫着鎏金羽纹。中央一只仙鹤引吭高歌,丹心铁血,玉骨铮铮,其形貌栩栩如生,仿佛随时要跃出木牌,扶摇而起。
“鹤。他是宣宗的?”少年道。
“不止如此。”顾霄凝重道,“你可曾听闻过‘足不出户的名门闺秀’?”
“哪个家族的女修么?”霍泷道。
顾霄摇摇头,道:“宣宗之主步承弼的关门弟子,也是唯一健在的弟子,因被宗主保护太过而得此戏称。”
霍泷瞪大眼睛:“你是说,他就是……”
“——‘步琛’,我们出山时,这个姓名暂且还未被玄机榜录入。”顾霄看向北方,“但我想,很快便会了。”
第20章 桃花瑶草醴泉春
离青丘,出扬州,陆行千里,其间翻山越水,旅经一二山川江河,又过三五零散村落。
霍唯有意无意地避开人群汇集的城镇,他选择的路径人迹罕至,即便有人烟,也最多是渔樵布衣之类。
沿途皆是荒郊野岭,山河生鲜虽别有一番清冽风味,穆清嘉却总惦记着凡间滋味,不自觉就挂在嘴边。
所以,当他们步入一座颇为繁华的人类城镇时,穆清嘉心中讶异,面上笑盈盈道:“倒是稀罕。”
“还有三百里便是皋涂山。”霍唯认真解释道,“再往前就是雍州了。雍州地僻人稀,若欲游玩,再无机会。”
他们已提前换上常服,霍唯一袭玄衣,气息内敛沉稳,不似武夫,倒像是从王公贵族、书香世家里走出来的。
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寻常人像是留意不到他们似的,两人的出现根本没有引起任何注意力。
“难为你替师兄着想。”穆清嘉凑近他,意味深长道:“不过,我怎么觉得你之前在躲什么人?”
霍唯倒没否认:“时间宝贵,如此能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穆清嘉心里有了猜测,拍拍他的肩头道:“罢了。那些烦心事暂且不想,既然来了,就好好吃喝玩乐上一遭再走,才不负此地盛景。”
然后,他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贴近霍唯耳畔道:“师兄鼻子不灵,快帮我闻一闻,哪里有好吃的?”
霍唯鄙夷地斜了一眼他,骂道:“你当这是用来觅食的狗鼻子吗?”
“不要妄自菲薄啊师弟。”穆清嘉晃了晃手指,摇首道:“整天把鼻子泡在魔气、妖气和血腥气里才是误用呢。天道赋予生灵嗅觉,本就是为了方便填肚子用的。”
他话锋一转,有些可怜道:“哎,可惜我现在没有嗅觉,师兄羡慕你还羡慕不来呢。”
霍唯闻言,虽仍是绷着脸,态度却软了下来。
“只这一次。”他轻微地耸了耸鼻尖,随后转向左方,抬腿便走。
穆清嘉一乐,心里偷赞师弟真乖。
此城处于豫州辖内,人间天子分封九州,豫州乃九州最中心的诸侯国,而这座名为“姑媱”的城,是其中数一数二的大型城镇。
姑媱城,一个很是温柔婉约的名字,闻之便能联想到温香软玉,红袖添香。
事实也的确如此,姑媱城通衢上多二八年华的豆蔻少女,妇人皆风韵犹存。只是穆、霍二人一个目盲一个脸盲,都是“目中无人”之辈,倒白瞎了这街上一道丽景。
只见那白衫男子东瞅瞅,西逛逛,满心雀跃新奇,不放过一个摊位或铺位。玄衣男子则不远不近地候着,不离开保护范围,又不过分亲近。
“师弟,你看。”穆清嘉把霍唯拉向一处小摊,指向竹藤架上挂着的蝴蝶纸鸢。“喜欢么?”他笑着问道。
霍唯挑起眉梢,没答话。
“那就是顶喜欢了。”穆清嘉笑眯眯道,“你儿时最喜蝴蝶纸鸢了。还记得么?初时那纸鸢无论如何都飞不起来,你还恼过好一阵呢。”
霍唯抿唇不语。
他当然还记得,在那个初春,年仅六岁的孩子刚被父母送到皋涂山上。那时桂木尚未发芽,光秃秃的山中连个仆役也无,玩伴只有虫鸟走兽,以及一个比自己大三岁的师兄。
他还记得,那个从凡间而来的师兄手巧得紧,见他闷着想家,便扎了只纸鸢送与他玩耍。
由于父亲是一族之长,又及他年幼时无法修炼的原因,族中之人对他皆是表面敬若神明,背地里却颇为鄙夷。除了常年游历在外的兄长,他还从未得到过同龄人的善意。
他还记得,自己接过蝴蝶纸鸢时,心脏“砰砰”悦动的声音。
“初时无论如何都飞不起来,是因为那日无风。”穆清嘉带着笑意道,“可是第二天,那纸鸢却飞了起来。你知是为何?”
霍唯心道:飞就飞,还能有为什么?
“那是因为,我偷偷在蝴蝶翅膀上画了漂浮咒,还拜托师尊养的鹿在山口吹风。”穆清嘉忍笑道,“师弟,你该不会一直都以为那是你自己放起来的吧?”
霍唯脸色一黑,扭头便走。
穆清嘉笑得前仰后合。
他知道自己打趣师弟这事属实不太地道,但穆清嘉就是莫名心痒。像是有跟狗尾巴草在心窝里挠,想让师弟哭,想让师弟笑,也想师弟为自己着恼。
只有如此,那股难耐的痒意才能暂时偃旗息鼓,化作一团软毛,懒懒摊在心里。
穆清嘉拿了蝴蝶纸鸢,将一粒碎银放在藤席摊位上。
这粒碎银已经是他所有的最小额度,临走前霍泷那少年给他的平安扣里装了不少凡间的金银财宝,说是日后再相约扬州同游。
当然,这些都是霍唯转述给他的。在说起“同游”时,他很是不屑地撇了撇嘴。
不管怎么说,这些钱财也足够穆清嘉在此城中横着走了。
他快跑几步跟上生闷气的霍唯,一顿虚心下气地磨蹭,玄衣男子便缓了脸色,由着他拉来扯去地看玩意儿、尝小食了。
耳边传来熙熙攘攘的人声,热闹温暖;其中又有一个独特的呼吸声,沉静悠远,不远不近地伴在身旁。
就这样就好。穆清嘉想着。
要是这神仙都不做的日子,能一直过下去就好了。
当穆清嘉的平安扣里装满了各种玩意儿和吃食时,正是日上中天,春晖最暖的时刻。他们延着通衢,一路逛出多草野商贩的西市,来到一个大气磅礴的建筑之前。
在西市与东市中间,也即姑媱城的正中,矗立着此间的城主殿。历经此地时,嘈杂渐弱,肃穆感渐生。城主殿四面皆有高墙环绕,十八名兵将披坚执锐,守卫着门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