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霍唯前辈登上玄机榜第二、锋芒毕露之时,步承弼或许就有了畏惧,亦起了杀心。”薛紫衣道,“那时都元的肉|身毁于冥蝶剑之下,他摸准了步承弼的心思,又想拿到宣宗的返魂木,便趁机命娄磬师兄与步承弼联络。”
“毁掉一代青年才俊最好的方式,便是让他犯下罪孽——或者是,让世人以为他犯下罪孽。”
“他是如何诬陷阿唯的?”穆清嘉刚问出口,余光便瞥见了娄磬。
是了。若想模仿霍唯,只需要一个精通附灵术的修士。
——而娄磬,恰好就在雪原一战中,亲眼见过霍唯!以他的能力,雕刻霍唯的木雕再附灵其上,并非不可能。
“是你。”穆清嘉双眸圆睁。
娄磬平静地直视着他,默认了这个事实。
霍唯见穆清嘉神色愤怒懊悔,大抵也明白,诬陷自己盗取宣宗镇山之宝之事,与眼前这个魔修有关。
犹记三十年前,他带着未曾苏醒的穆清嘉孤入魔界,九死一生。与都元一战后他伤势过重,失去了意识,回霍家龟息数月。
待到醒来时,却有大批修士攻入霍家的废墟,声讨仙道叛徒霍唯,威胁他交出返魂木,谩骂呵斥之声不绝于耳,更有甚者,涉及了他死去的族人。
伤重未愈之下,霍唯只得离开霍家,在外流离失所。唯有当返魂木偶尔给出一点微弱的反应时,他冰冻麻木的心脏才能淌入一丝温暖。
“是你——!”他暴怒出声,一个箭步向前,提起了娄磬的衣襟,“你可知你都做了什么?”
他一顿,自嘲道,“呵,我居然和一个魔修讲道理。一个没有心的魔修,即便是草菅人命,也不会有一丝愧疚!”
娄磬毫无反抗之意,没有血色的唇微动:“对不起。”
霍唯微微一愕,咬牙道:“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
他虽然这么说着,气势却没有方才那般慑人了。
“师兄也是听命行事。”薛紫衣的嗓音很微弱。
忽然有一只手轻触在霍唯的背部,他回首一望,却见穆清嘉脸色煞白。
“抱歉。”为了让霍唯看清,穆清嘉唇角动得很慢,“是我当时没有斩草除根,所以才害你至此。若要追究,我才是那个害你至此的人。”
娄磬微不可查地垂下眼。
第73章 父子
霍唯闻言,缓缓平息了怒火。他垂眸叹了口气,放下娄磬的衣领,转过身来,张开手掌伸向穆清嘉。
然后一把将他的头按在自己肩膀上。
“穆清嘉。”他哑声道,“你如此愚蠢地把罪责揽到自己身上,只会让我更愤怒。”
安抚对方的同时,霍唯也在反省自己方才是否有些失态。那气质阴郁的魔修只是身居高位者的一颗棋子罢了,他即便杀了那魔修,除了泄愤以外,别无他用。
“……我知道。”穆清嘉揪紧袖口,“但还是……对不起。阿唯。”
他心中更是愧疚,明明是他有所亏欠,到头来,却还是师弟在安慰他。
他苦笑着想到,或许这便是冤家路窄,恩怨纠葛。因果如丝线般纠缠不清,将他们赤|裸地捆绑在一起。
分不清谁欠了谁,谁又帮了谁,剪不断,理还乱,只有丝线勒在皮肉上的隐痛,以及来自对方皮肤的温度,才清晰可感。
正当他怔忡之时,忽闻一声极细微的痛呼。
“小师侄?”他探出头,疑惑道。
薛紫衣仿佛已经忍了一段时间,但噬心之痛在逐渐蚕食着她的理智,终于让她泄露出一丝呻|吟。
“为什么?”娄磬呆愕。
残魂解除噬心咒的符文,乃他们亲眼所见,然而现在的薛紫衣却仍在受噬心咒所困。他们万万没想到,被逼到极处的残魂,竟然还敢欺骗他们!
“不必管我。”薛紫衣嗓音微弱,轻而快地对穆清嘉道:“答应我,娄磬绝不能死。只有让他在所有人面前使用附灵术,复现出当年的真相,才能洗清师傅莫须有的罪责。唔……”
因为剧烈的痛楚,她没能克制住自己,忘记用“冥蝶剑前辈”那个冷漠的称呼,而是第一次将霍唯称作“师傅”。
“师傅。”娄磬用力捏住木戒,眸色冰冷,“您没有守约。”
他想听残魂的解释,重新对木戒施展发音符。顷刻间,木戒中传出了疯狂的笑声。
“我骗了你。那又如何?你杀了我啊!”残魂的笑声中带着泣音,“反正我也已经一无所有了!”
一无所有,故此没有任何事物能威胁到他。
“师傅,您会活着。”娄磬漠然垂眸,“即便您想死去,我也会阻止。永生,这不正是您一直想要的么?”
然后他再次抹除了发声符文,触向黑砂,进入世界碎片之中。
穆清嘉瞥了一眼霍唯,在他脸上找到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以及对残魂的愤怒。
他心想,师弟并非真正对小师侄绝情。也许,曾经的徒弟修魔触及了阿唯的底线,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打破自己对魔修整体的仇恨,也不知该如何表达。
余光中,穆清嘉看到了不远处的秦关和顾蓉。他们大概也听到了这里的全部对话,只是没有太过靠近。
穆清嘉心道小师弟与魔修交往更多,或许有什么对付噬心咒的方法,便问:“可有噬心咒的解法?或者能缓解一时的法子?”
秦关沉眉偏过视线,顾蓉犹豫道:“说起来,他们还是本君的恩人,本君岂有不救之理。但噬心咒如此霸道,我……无能为力。”
当年娄磬扮作霍唯大闹宣宗,夺得了整座宣山的注意力,她才能趁乱逃出生天,结束了仙魔劫以来的囚禁。即便娄磬是无心插柳,她也一直铭记于心。
“若是顾霄在,或可一试。”秦关突然发话道。
接收到顾蓉疑惑的目光,秦关轻咳一声,解释道:“我曾命他研究过噬心咒。他于医道有些天分,此番归来之前,信上说已有了些成果。”
他知顾母最不爱顾霄修医道,并称其为旁门左道,因为目光有些闪烁。
“你们师徒两个背着我沆瀣一气!”顾蓉气不打一处来,又叹了口气:“罢了,若能救人也算是还了一桩因果。”
她估量着,顾霄刻意滞留在金丹后期日久,若他在仙魔之间做好选择,结婴理当比常人更快,那么现在已接近他出关之时。
“只是霄儿他,现在到底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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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咸山外五里,朝霞如薄纱般铺于天边。一名剑修正御剑疾驰,他的身后还隐约跟着一个小少年。
“莫再跟我。”顾霄冰冷道,“否则别怪我动手。”
“有趣。”乐鹿在他身后道,“在魔界,一个仙修,还是剑修。你是临皋派的?”
顾霄不欲与小少年多言。一炷香之前,他从远处看到了那有吞天之势的雷云,因心系亲长而惶惶不安,更加快了速度。
眼见他们就要到达雷云曾经汇集的中心,但那贵家小少年仍锲而不舍地跟着他,顾霄只得认真劝道:“前面很危险,回到你长辈那里去。”
他拿出了特殊时期哄同门伤者治疗的温和,如冰川中一缕阳光般可贵,常人极难拒绝。
乐鹿见之“噗嗤”地笑出来:“我本觉得你和我的‘好师兄’有些相像,这么一看,又不像了。”
言罢,他收起护身的轩辕镜,释放出元婴后期的气息。“不必担心,我自保还是绰绰有余。”
顾霄愕然地意识到,这根本不是小少年这个年纪该有的修为。紧接着他就想到了自己的母亲,想到了他的血缘生父,全身微微颤抖。
“你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他强装镇定道,“是不是中过什么毒?或者被什么人下过毒?”
见乐鹿脸色微僵,顾霄确定了内心的想法,追问道:“那个下毒的……人,是谁?”
他母亲从来不肯告诉他那个人的姓名,总说要韬光养晦,亲自报仇雪恨。
然而对于顾霄来说,他的生父却是他剑道上永远的心魔。
心魔,就当以快剑斩之。
乐鹿眯起眼睛。他察觉到了对方的颤抖,但那颤抖不是因为恐惧亦或是激动,而是仇恨。
“我为何要告诉你?”他不动声色道。
顾霄暗自吸了一口气:“我认识一个人,与你中了相同的毒。”
乐鹿盯他许久,然后微微一笑:“我说过了,你和我的‘好师兄’长得有几分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