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同简兆文用金钱能够做出的两种选择。
简兆文曾经在电视节目里看到的一位上海老克勒渴望修复儿时回忆,特意买下一套淮海大楼的房子准备安享晚年,设计师装修拍完节目,老人转身挂在市面上,售价八百六十万。贫穷的人想象不到真正拥有足够的金钱可以挥霍时人能够达到的自由,简兆文有点羡慕这位老先生的任性,毕竟账户只剩下几万块的自己,短时间内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他和雷正烧到现在对昼夜下了血本,雷正抛掉了手上几支不错港股,他跟注一般把最后一百万押进了公司。偏执狂想要创业,所要付出的代价巨大,用数字量化一下就知道多可怕。而如果单单只是拥有一套房子和平静的生活,简兆文和雷正这样疯狂的人,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对“安稳”下定决心。雷正曾经在喝酒时对自己的创业历程做了个比喻,说这辈子就像离不开性欲一样离不开冒险,对未知的疯狂像得不到的爱人。
郑择演看过他们的融资方案后冷笑了一声,并不多说,言下之意简兆文读得懂,目前的规模开这个口,基本做好被腰斩的准备。合议之后决定融两千万,是雷正见惯了投资人尿性之后聊出来的。目前昼夜的日活量有十万,每个人的商业价值至少有1000,出让10%的股份就是100万;而日活数还在快速攀升,下载量每天过万,简兆文有绝对的自信算法,雷正做出的产品足够优秀。简兆文虽然羡慕郑择演对创业的绝对理智,又厌倦他小心驶得万年船,不露声色藏城府和心机,不值得深交。
在郑择演的筛选下,他和雷正在一个月内见了八家资本方。除此之外,雷正的朋友公司见过,郑择演的公司也见过,完全陌生的投资公司也递了计划书,市场表现好,投资人见面很快。而每家公司给他的观感都类似,他们对社交软件显露出的兴趣模棱两可,即便他们拥有昼和夜两种登录模式,算法和产品结构都足够新颖,靠VIP一个月盈利三十万,却依旧不那么容易达成一个双方都认可的融资数字。简兆文一边讲故事一边烦躁,伸出橄榄枝的是他们,开会黑脸的也是他们,果然要当面教育自己谁有钱谁是大爷。
资本热爱蓝海和风口。前几年拿到融资最多的是影视,近两年是直播。社交一直有新玩家进场,先跑的人也有先决优势,而且有个稳赢的微信坐拥十亿日活坐在终点。投资人的话并不委婉,直言辐射不到其他的阶层就无法实现规模,养成大生态很难,要这么多钱是不合理的。简兆文明白,苟延残喘的小众社交app太多,他们的用户数和日活没有做到绝对优势,故事讲得再好听也和其他小众社交没有区别。而同样的话雷正听到第四家公司就忍不住了,脸色越来越难看。简兆文看出他要变身,只安抚他说:“投资人也是人,要靠项目吃饭的,做决定没那么容易,说两句难听的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这是羞辱。我对昼夜投入了那么多精力那么多钱,就被贬得这么一文不值。”
“但他们至少认可我们俩。直接开口融两千万不那么容易,最后能搞定他们,肯定不是因为产品,是因为我们两个人。”
他们和投资人主要的分歧就在于小众社交的功能性,在短视频和直播的风口下,两个人坚持做优质内容和匹配社交看起来“过时”。菲利普的lovedate的确已经融资过B+轮,且B+轮有三家资本公司联合注资,可见直播火热到何种程度。简兆文当然知道风口的好处,而匹配交友这一块,他是一可当百的算法工程师。就算再怎么解释昼夜有自信打破社交格局在流量阵地抢出一块,投资方依旧盯着“直播”和“视频”不放。最可笑的是在陆家嘴的一次,对方直接压到150万,讥笑昼夜完全不值得被投资。雷正电脑轰地一扣,第一次没有表现出足够的礼节:“开什么玩笑?看到我们两个人吗?启动资金就是七百万,一百五十万,我现在就在陆家嘴天桥讨饭,都比这个数字多。”
出了陆家嘴雷正打车回浦西钻进了日料店,对着寿司师傅闷声吃了金枪鱼大脂和十四贯寿司,吃完长出一口气:“我还有钱,不融资了也没有关系。”
“开什么玩笑,又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到现在了怎么是你在退缩。现在昼夜要做大绝对不是靠自己的钱。”
“士可杀不可辱。”
“没那么严重。”简兆文总觉得自己和雷正对调了,以往沉不住气的是自己。
雷正捋了一下头发,喝完最后一口酒:“我最开始见面时以为你是个愣头青,现在才发现,你最大的优点是心理素质好得令人发指。”
“产品自信怕什么。”
一直戴着帽子的雷正在投资公司基本不戴帽子。简兆文暗自揣测,他也许有一点点的紧张。雷正最初决定来昼夜时绝对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用心,现在几乎到了共进退的程度他还是有点感动。雷正是一直对昼夜的每一步都理智,看起来又有些游离的人,简兆文一直想不通雷正突然认真的契机,也许是被举报那次洗礼了他,毕竟雷正一向是深居简出又厌倦世俗,和监管部门打交道算是把自尊心挖出来踩在脚底。这个时候捏住雷正的手告诉他一定都会好起来太过矫情,而简兆文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没有那么糟糕。”
最后决定投资的有两家公司,全都看中了简兆文和雷正的才华,也愿意相信大城市中产用户巨大的变现能力,而两家的条件不同——前一家1500万融资,要求占有20%的股份;而后一家同意2000万的融资,但一年内利润要做到500万,否则第二年占有股份从20%变为40%。
太刺激。简兆文和雷正虽然表面不动声色,眼神却都变了。两个人开着车吵了一路,两种投资人都骂了一通,坐在办公室关起门来开始抽烟。
社交领域从来都是丛林法则,巨擘带着巨大的流量从上而下收割并购,碾杀无特色的冷门小卒;成为革命者自下而上需要的不是有特色,而是看准风口打进下沉领域占领流量池野蛮生长。有特色的小众软件注定只吸引特定群体,“特色”是双刃剑,是棱角锐利到忽略短板,是无法成为木桶蓄水成池的,先天的基因缺陷。平稳的路就休想破局,想知道算法社交前景究竟如何,只能豪赌。雷正拿帽子往脸上一扣,横在沙发上装尸体,简兆文走出门拨通喻之美的电话——听听声音,心里好歹可以稳一点。
“喂?”
“我他妈这辈子都不想和投资人打交道了。”
“结束了?”
“还没呢,谈妥了签合同后面审核到账至少也三个月。现在需要对赌。我和雷正都心里痒痒,但是不敢轻易下决心,毕竟公司到现在还有那么多员工,我们俩不能轻易做决定。”
“明白。”
“不聊这个。问你哦,你还有什么没实现的愿望吗。”
“突然问这个干嘛。”
“好奇呗,你是我女朋友,问问不行?”
“大胆一点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
“我想修复老车,带跳灯的丰田86,留给自己;再给我爸修复一台老桑塔纳。”
“为什么?”
“头文字D啊,以前我在驾校看头文字D,晚上闲着没事就漂移玩,耽误学业。我爸从我上初中就喜欢桑塔纳,一直没钱买。现在他已经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新车了,这大概是我记得的他唯一魂牵梦萦的车。”
“奇怪,你不喜欢新车?”
喻之美隔了一阵才开口,看样子真的想认真解释:“真的情怀党都是修复旧车的,我也有喜欢的新车啊。车圈里的大佬都是坐拥扑克一样的牌照,找喜欢的车收藏,自己有车厂修复,每辆车从废车到新生都是蜕变。可惜这都不是什么能实现的梦想了,中间隔着好几层工序,找车、找零件、喷漆、修复,而且排放不达标,车牌都上不了……你也说了,不值得,所以说是大胆的梦想。但是因为难实现就总是想试试。你问这些干嘛?”
“就是想提醒自己,人生总得有点大胆的想法,胆子不大就下不定决心。”
“喂,简兆文,别拿我改车和你融资比,这没有可比性……”
简兆文却把喻之美的电话挂了,钻进会议室和雷正在白板上开始做年度规划。整间会议室烟味太重开始告警,保安循着监控而来,推开门就听见里面的两个人一边咳嗽一边说:“赌就赌,谁怕谁?大不了倾家荡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