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所有的事,没有一件简单。
一切都要保持统一。那意思就是,他之前做人的人生,统统不算数。练要从当狗一样开始。绝食训练四天是极限,他硬是在暗无天日的训练室里找到老鼠,从窗沿上扣住它,当了一天的口粮,延长了时间。
这些算是轻松的事。
复盘Jason的做事逻辑和手段,那个训练持续了大半年,差一点失败。
当时国际刑警那边已经互相通过气,都知道到时候会有个复刻品,来配合他们的计划。对于把他招进来的人来说,为了尊严也好承诺也好,这件事只能成功。
那次却险些出事。
他身上没有任何武器。监视器后面,等察觉不对的上峰冲进去时,教官险些丢了命。
本来就是能到单兵顶峰的人。没刀没枪,不妨碍致死。
所有人都忙着看顾教官,查看状况、大吼着呼叫医疗,另一边他一个人靠坐在墙边。
有人想起他了,走过去把人拽起来,免不了惊怒和埋怨:“到底怎么回事?!”
男人身上都是旧伤,这次教官没有伤到他分毫。
从前的抗审讯训练他都闷声不吭,打到骨折也只是护着头,电击也好放蛇也好,反正他确定不会丢了命,也从不开口说什么,痛叫都没有。
他脸色平静的要命,眼里却一片血色。
“我还能是人吗?”
祝秋亭被揪着衣领,垂下睫羽,整个人安静地像一道影子。
“你们一遍遍地说,让我不要学,不要模仿,我就是他——我他妈算什么?我连人都不能是了?”
他把上峰的指关节一根根掰开,轻声道。
“你知道,我是为什么答应的。你把我骗到这里,走这条路。我可以走,但你不能把桥撤了。”
“你总得让我是个人,不是牲畜,我才能回去见她。要么就放我走吧。当我弃权。”
这场风波后三天,传来纪钺死亡的消息。
在他想要彻底离开前。
请了两天假,他在酒吧里找到了个人。
对方好像想要一夜情,又想要后悔。
他没有给她那个机会。
那个环境下,按理说,什么都看不清。
但他都看清了。
她的痛苦不是因为当下,沉迷不是因为酒精。
只是单纯的,单纯地想要淹没在痛里,恨不得在下一秒钟死去的沉迷。
痛苦是此刻的高潮,摩肩擦踵的人潮作庞杂背景,把死亡的绚丽抹去,只剩下荒诞的余音。
因为他也一样。
其实他曾幻想过无数次,他们会如何相逢,如何相爱,如何融入彼此的人生。他能开口说,纪翘,我知道你。
都成了泡沫幻影。
现在成了野兽一样,交欢,宣泄,放弃。
只融入了彼此的第一次。
第一次,在接触性时,就想着亲吻死亡。
他的人生,从那晚起,往前看,是已经离得好远的茫茫一片,往后看,是离得更远的一片茫茫。
本来想着,全部结束后,也许还能回到秋昱赭的儿子这个身份。如果他能成功,就能保护好她,她也不知道那个渣滓长什么样。他到时候再回来,认认真真地认识她。
但从那一秒开始,就断绝了任何可能。
他竟然还极力想抗拒,觉得自己跟魔鬼是两条道。
都忘了,如果做着一样的事,抱着一样的心态,造成了一样糟糕的后果,那不就他妈是一种人。
可笑就可笑在,他想尽力让她远离地狱的。
结果自己掉了进去,还不小心把她拽了进来。
看到她躲在车底下,又露了脸的那晚,祝秋亭做畜生多年,已经做得很顺了。
他的心情很微妙,微妙的平静,没什么大波澜,又觉得有点隐约的可笑。
命运,就是这么个狗屁倒灶的存在。
每当你以为这就是最坏的时刻,它不介意用行动告诉你,恭喜你,猜错啦。
一点也不值得意外。
☆、【六十二】
【65】
“Cedawood,特色,尝尝。”
他两只腿交叠,搭在面前的矮桌上,头也不抬道。
Cedawood是海曼金酒加咖啡,在盛满了冰块的杯壁内呈出复合偏橙的颜色。
观景天台的吧台位即使到午夜,也是人满为患。今天被清场了,只有一个人落座。
祝秋亭是第二个,迟到了十分钟。
站在那里,他垂眸望了Jason几秒,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祝秋亭没碰那杯酒,在他侧手边的单人灰色沙发落座。
顺风顺水四个字,就是Jason这小半生的注脚。手段毒辣,却总笑眯眯的。耐心不多,也不太爱发火。他的情绪很自由,来去如阵风,不留痕迹更不受制约。
只有这一点,他们不像。
祝秋亭从前帮他时,就是操纵情绪的高手,但他极少发脾气,收敛沉默是底色。
Jason清楚,咬人的狗不叫。
他只是错在太自信了,从没有人那样头也不回地甩他而去。
如果落在他手里,应该扒皮抽筋才合理的——Jason自己也觉得奇怪,祝秋亭明目张胆地跟他对着干,他的兴奋比愤怒更多。
反正,他相信只要祝秋亭活着,总有一天得回来。
主动也好,被迫也好。
他们是同类。
“昨天吴扉给我电话了,东西到了,很顺利。”
Jason笑时黑眸微微眯起,和善又慵懒,见祝秋亭只是靠在单人沙发深处没说话,他从桌上小食盘里拿了两颗坚果,自己吃一颗,砸他一颗。
像小孩儿玩闹。
“怎么还不开心?” Jason展开大拇指和食指,虚晃地比了个数字,带点嬉笑。
“这么多诶。下半年不用忙原料了。”
那八吨□□,之前被祝秋亭牢牢扣在内陆港口,吴扉亲自来督办,半克都没搞到手。
Jason早都猜到了,吴扉在祝秋亭这边,半分好处也讨不到。
唯一算点意外之喜的是,吴带回非常重要的信息。
祝秋亭眼里,终于装了点什么。他长出了阿克琉斯之踵。
她不死,他也不会这么快回头。
“上半年的利润不行。”祝秋亭把玩着打火机,火光一闪一闪,短暂耀目的映出他面目。
“所以你还是不想放弃国内市场。怎么,买的庄园太大,养不起了?”
祝秋亭语气很平静,好像已经困倦了。
Jason也不在意,笑了笑,俯身捞起面前酒杯:“差点忘了,你这几年在国内做生意,钱赚了不少。”
祝秋亭没回答,目光无意中望旁边一瞥,便顿住了。
Jason有几个贴身下属,常年三米以内。此时也是,分撒着把守住他所有侧位和背后的位置。
见祝秋亭盯着一个方向没动,Jason眼神也跟了过去,一看就笑了:“怎么,喜欢?这个确实挺厉害的,待五年了,GreenBerets退下来的。”
那个下属站在花坛左边,强壮挺拔,目光阴鸷,右手小臂上有个狼头纹身,狼眼是红色。
祝秋亭:“名字?”
“……”
对方没回答。
Jason余光扫过去,懒懒道:“Carl,说话。”
祝秋亭抬手示意了下,意思是不用。
他摩挲了下沙发扶手,若有所思地望着那个叫Carl的保镖。
Jason一直盯着他,那眼神好像能穿透他的太阳穴一样。
直到他再次开口。
“我会回来,但你提了那么多条件,下半年做的事也挺危险的,我有两个要求,希望你做到。”
“我听听。”
Jason笑了笑,啜饮了口酒液。
“一,放孟了奚,她对你应该没什么用了。”祝秋亭指了指Carl:“二,这人给我。”
不出所料,Jason答应的非常爽快,这些对他来说,连动动手指头的力气都不用。硬要说,他还觉得祝秋亭有点可疑,要求提的这么简单。
得到肯定回答后,祝秋亭也没看他,径直站起来朝Carl走去。
从Jason的角度,能清楚看见男人站定,掸了掸Carl身上的灰,也不知道他妈的存不存在,又问了句什么。
下一秒,Jason脸色变得很微妙,目光陡然锐利阴狠起来。
本来还有下属心吊起来,不知道他为什么神态变化这么快。
很快,随之而来的一声枪响解答了一切。
还不是一声,是两声。
一发肩膀,一发膝盖。
枪口硝烟未散,伤者的痛嚎由高到低,像野兽一样,始作俑者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卸了弹匣,扔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