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茶裹了裹披肩。
杜放说,女人得学会优雅,夏天里,真丝披肩什么的就挺好。
聚会挺开心的,吕茶和几个学长学弟说说笑笑,互留了联系方式,席间陆凌晓一直关照有加,颇具君子风范,二人重新熟络了不少,简直意外之喜。吕茶搓搓手,不无埋怨地在触摸屏上拨拉着,“虽说你没参加,但我都帮你打听到了。”
三十岁的男人,正是拼事业拼得最凶的时候,哪能由着他任性。吕茶特别不满,还在为前天晚上的事儿生闷气,这两天都没和他说话。我不理他他居然也不理我,我是为他好,他是小孩子闹脾气,什么道理嘛,吕茶心里恨恨地想,非得让他道歉不可。
“久等了,排队的人有点多,”陆凌晓递过一杯热巧,顺势坐在吕茶身边。
方才聚会结束,陆凌晓提议一起去河边坐坐,吕茶虽然不明所以,但也不想拒绝难得能和学长独处的机会。毕竟这是破天荒头一次,少女思春的时候期待了许久。
“谢谢学长。”
“让你改口有点难啊。”陆凌晓笑道,“你都叫了我一个晚上学长了。”
“不……不好意思。”吕茶也不知道为什么,凌晓这俩字就是说不出口,怎么都觉得学长叫起来顺当。
“没关系,慢慢来。毕竟叫了这么多年。”
吕茶感激地看着陆凌晓,陆凌晓报以不必在意的微笑,翩翩君子,唇红齿白。真叫人脸红心跳。
学长总能说出让人倍感舒适的体己话儿,但杜放那混蛋肯定只会取笑我。吕茶熟练地在心里送给杜放一个白眼儿,低头抿了一口热巧,惊喜地抬头问道,“这是什么。”
“热巧。”陆凌晓略显惊讶,“你没喝过?”
吕茶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好不容易镇定下来,“太好喝了,没喝过这么好喝的。”说完又抿了一口,无比满足地翘起了小脚,晃荡起来。一口接一口地喝,不停夸赞太好喝了,太好喝了。
陆凌晓被她的样子逗笑了,一杯热巧而已,“真这么好喝?”
“你喝的是什么?”
“咖啡。”
“来,我尝尝。”
吕茶大喇喇地伸手拿过陆凌晓的杯子。陆凌晓微愣,未及阻止就见吕茶掀开杯盖抿了一口。这一举动让他回到十年前,吕茶性格爽快不拘小节,也曾伸手到他和杜放碗里夹过菜,用过他们的水杯,从不避讳。那时的他会微笑着将自己的餐盘端给她,那时的杜放会一脸嫌弃地打掉她的手。陆凌晓曾经以为十年足够长了,长到可以改变一个人,甚至改变所有观念。
原来,时光无能,终究改不掉这感觉。
陆凌晓抱着一丝侥幸。或许,她还是老样子,还留在过去。
吕茶吧唧吧唧嘴,眼珠子咕噜咕噜转两圈,细细品味,而后不无感伤地摇头点评到,“你的也不错,不过还是输给我了。阁下节哀吧。”
最后还配上了长长的叹息。
陆凌晓起初错愕,随后大笑起来,以前便知她可爱,但未曾想她如今不减当年,变得更可爱了。
或者说。她可以爱了。
吕茶盖好盖子,塞回陆凌晓手里,举起自己的热巧说道,“我这杯你不能尝,因为太好喝了,我不舍得。”
河水波光粼粼,载着城市的秘密流向不知名的角落。
吕茶吹着风,呆呆地望向对岸。
陆凌晓用心地打量着吕茶。距初见已11年,当初稚气倔强的小姑娘沦落成大妈口中优雅干练的剩女,岁月真是无情也可笑。
凌晷飇飞,暂少忽老。好在还不算晚。
陆凌晓掀开杯盖,叠着吕茶的口红印,抿了一口咖啡。已经凉了。
皱皱眉,陆凌晓又抿了一口。即使错过了最好的时候,也依旧可口。
学长,你在美国的时候,为什么不给我回信呢?吕茶的勇气鼓了又鼓,最终还是没问出这句话。
她给学长写过三封信,一封比一封短,一封比一封卑微。吕茶的自尊让她算了,吕茶的自卑也让她算了,就真的算了。没再写过。吕茶很想知道,哪怕是朋友间的简单问候,哪怕是同学间的客套寒暄,她难道都不配收到一封回信吗?
那些年,她和留在国内的杜放相依为命,越发熟络亲密,终日厮混在一起。旁人起初会起哄,会谣传,但日子久了自觉无趣便都不在意了。
所有人都是老样子。
后来学长回国一大群人也一起聚过几次。他对她疏离淡漠敬而远之,连一般同事都不如,她也只是远远望他几眼,然后沉甸甸地记在心里,不再刻意攀谈。
身为女子,亦知不应强人所难。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第12章
“你知道这个出国的机会有多难得吗?”
“知道。”
“那你还放弃?”
“我放弃是我的事,你怎么比我妈还激动。”
“大家从大二开始准备,一轮一轮的筛选、笔试、面试,最后只剩下我们两个,你说放弃就放弃,两三年的心血难道不可惜吗?”
“你觉得可惜所以你去读,我从未觉得可惜,考上了就已经证明了。”
“能顺利毕业才是最好的证明。”
“那你一定要好好学习,证明自己。”
“你简直不可理喻。”
陆凌晓为人随和稳重,甚少与人争吵。
杜放为人寡淡清高,甚少与人争吵。
说争吵也不太像,毕竟只是陆凌晓情绪激动了些,杜放还是一副漫不经心吊儿郎当的死样子。暂且定性为意见不合闹矛盾吧。
陆凌晓出身世家,上数三代个个叫着响亮,家里随便一个收藏品都是天价。书香门第长大的他自小中规中矩,博览群书,正直坦荡。
所以他尤其不能理解杜放的所作所为。有些任性,甚至没担当。
杜放家里自古生意人,凡事都由着他,反正儿子已经够有出息了。
“我真不明白你在想什么?”陆凌晓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别过头望向窗外。
杜放未言语。许久方开口,“你就当我是个情种吧。”
陆凌晓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个答案,惊讶地看着杜放。他知他要么不说,要说就不是假话。若此话当真,那便是她无疑了。
事已至此,无需多言。
一阵长长的沉默后,陆凌晓起身,出了宿舍。彻夜未归,这是他头一次。
出国后,陆凌晓刻意淡了与二人的联系,某天夜里他独自一人坐在窗前,看着圆月,想想家人,想想自己,想想杜放的一句清浅问候,突然明白了杜放所谓的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含义。
陆凌晓苦笑。这个家伙,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给两人留一条日后相见的活路吗。
叮,一封新邮件。
陆凌晓看到发件人的一瞬,心猛地揪了一下。是她啊。鼠标在邮件上停了很久,最后送入了垃圾箱。
陆凌晓合上电脑,开了一罐啤酒,喝了几口便想起那个羞涩倔强的小姑娘,笑起来像九月的秋风,一切都是花萎叶枯的寥落模样。
大四时的陆凌晓与杜放可谓形影不离,每天都忙毕业,忙出国,不参加学校活动,旁的心思都放下了,倒是与吕茶交往甚多。最初,他只觉得她和旁人一样,是个初出茅庐的可爱小姑娘。后来,他觉得她有点特别,总能在人群中一眼看到她。再后来,他觉得自己很奇怪,为何总是在人群中不停翻找着她。
记得陆凌晓曾躺在宿舍的床上,把玩着吕茶的手工作品——丑到没边的羊毛毡玩偶,他细细端详揣测了好一会儿,最后叹口气锁进柜子,和唯一的舍友打趣道,“她像小猫一样。”
杜放随后爬上床,将自己收到的同样丑到没边的玩偶端端正正地摆在床头,笑着回道,“我倒觉得像小狗。”
未刻意靠近,未曲意逢迎,顺其自然地,两个惺惺相惜的大四毕业生之间,夹进了一“只”可爱的大一学妹。
陆凌晓猛灌一口啤酒,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人群中找寻她。该死的后知后觉啊,真要命。陆凌晓选择尘封这份情感,他害怕开始,因为一旦放纵就不可收拾,无法结尾。他没想过一个小姑娘能有这么大的能量,让他无法招架,避之不及。
二十二岁的陆凌晓在杜放和吕茶间做了第一次选择。她成了他的禁区,连朋友都做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