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放知道吗,会来吗?
以前,每次吕茶生病,杜放一定在。
研二的时候,她在休息室等杜放,大抵是喝了冰水,犯了急性肠胃炎,肚子痛得几乎惊厥,后来据旁边的人回忆,人生头一次看到豆大的汗珠就是在吕茶的额头上。杜放直接从模拟答辩会场冲出来,抱起她一路跑到医务室,一边跑一边说,“别怕,有我在,别怕,我一直在……”
工作头一年,她非要大半夜去沙滩喝啤酒,结果脚被碎啤酒瓶划伤,伤口深可见骨血肉模糊,杜放的白T恤染成红色,他抱着她在路上狂奔,出租车司机看到浑身是血的杜放和吕茶都一脸惊恐不肯停车,杜放死命逼停一辆,司机迟迟不肯开车门,杜放一脚踹凹引擎盖,发了疯般叫喊,“如果你敢拒载,天涯海角我也会杀了你!”司机知道男的急红了眼,万一他怀里的姑娘出事,哪怕与自己无关也难免遭到报复,赶紧让他上车一路飙到医院。吕茶痛得快没了意识,她只记得杜放不停在她耳边说,“快到了,再坚持一下,有我在,别怕,别怕……”
有我在,别怕。
眼泪顺着吕茶的眼角流入发丝。
那个一直告诉她别怕的人打算走了,但没打算告诉她原因和去哪儿。
第 38 章
反反复复高烧一个星期,差点转成肺炎。大病初愈,吕茶脸上没太有血色。
杜放开门看到吕茶,震惊无以复加。
“没有预约就过来,吓到你很抱歉,因为以前住过一段时间,所以保安并没有阻拦我。”吕茶解释道。
杜放将吕茶让进屋子,摆上一双拖鞋。
吕茶站在门厅没有脱鞋,她觉得几句话的事儿,没必要太麻烦。
“有些话我只问一遍,虽然我知道问了也是白问,但是不问可能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坐下说吧。”杜放希望吕茶进屋坐下,扶着门的吕茶看起来脆弱得像冬天干枯的麦秆,一掰就断了。
“不必了,我很快就走。”
“那也先进来。”
“穿脱很麻烦。”几天前,吕茶就换上了秋天的靴子,还裹了一条大围巾。临近十月,天冷了不是一星半点。
杜放叹口气,弯腰蹲下,解开吕茶绑的不对称的蝴蝶结,一环一环松开鞋带,将鞋脱下放在一旁,再去脱另一只。
吕茶低头看着他,没有任何反应。
“现在可以进来了吧。”
两只鞋整齐地摆在一旁,吕茶看看鞋,再看看杜放,她突然很想坚持自己的想法,而不是总听他的。于是赤脚站在门厅的地垫上,幽幽开口问到,“我想问你……”
入秋了,地上很凉。杜放去过医院许多次,隔着一堵墙,静静感受白墙另一面的她,又或者隔着一扇窗,偷偷看几眼病床上的她。
医生叮嘱她注意保暖,千万不能再受凉。他听到了。
杜放又叹口气,抱起吕茶,绕过门厅,慢慢朝沙发走去。
吕茶没有拒绝,也没有迎合,安静地被他抱去任何一个地方。她或许在发呆,她发觉自己,到底还是妥协了。
医生告诫她注意保暖,千万不能再受凉。她从不配合。
她穿着薄薄一层病号服站在窗前吹冷风,她踢掉所有被子冻得发抖,她只是单纯地想,每次生病他都在,这次也不该例外。多病一天,他或许就来了。
吕茶坐在沙发上,她无数次坐过的地方。
杜放递给吕茶一杯温水,“按时吃药了吗?”
吕茶没有接,她来之前想问杜放好多问题,为什么要突然对她很冷淡,为什么要辞职,你要去哪儿,有什么打算……可见到杜放的那一刻,吕茶改变了想法,这些都不重要。
生病的七天,吕茶躺在病床上,想了很多,也逐渐意识到她在这段友情里已然犯规。她不知不觉“粘”上了杜放,她愚蠢至极地打破了二人间的平衡,她不知分寸的关心,习以为常的依赖,任性霸道的占有,全都越了界。
杜放迟早会爱上一个女人,然后娶她,二人余生相伴。所以吕茶想,杜放突然抽身退出的原因,大概是他不爱她,却意识到她依恋他。
杜放,我不想你离开,也不想离开你。如果你一定要喜欢上一个人,那为什么不能是我?吕茶缓缓抬眼,她最近瘦削了不少,显得眼睛更乌亮,虽然没了往日的活泼却依旧有神采,黑漆漆的眼珠盯着杜放,一字一顿地问道,“你……”
……喜欢我吗?
“……还好吗?”她最终还是懦弱地换了问题。她不敢问,她怕覆水难收,她一旦问了这个问题,就再也回不去了。
杜放收回水杯,没有回答。
这在吕茶看来就是答案。杜放过得好与不好,都与她无关了。
吕茶笑了,她心情很空旷,也因为空旷而异常轻松。
“说正经儿的吧。我是来取通知单的,我之前把收件地址改到你这儿,所以有几张通知单寄到这儿了,所以我来拿一下。”
杜放起身,拉开几个小抽屉,在一叠单子里翻找。
吕茶听见落地钟“嗒-嗒”的声音,金属色的秒针沉闷而艰难地挪动到下一格,向人们宣告着又一秒钟的流逝。她以前嫌弃过它又笨又吵,杜放却取笑她毫无品味。如今看来,的确是她品味不够,这台将无形的时间具化成可感知的声音的老古董,有着最原始的力量。
杜放不知何时已回到茶几旁,将一小打通知单递给吕茶,他手指形状修长,骨节分明,曾被吕茶无数次夸奖。
“给你。”
“谢谢。”
吕茶将通知单塞进皮包,起身打算离开。他还是不打算告诉她,他打算瞒着她然后一声不响地离开。这无疑在吕茶的世界里触底了,在吕茶的世界里满足了遗弃罪的所有构成要件,罪无可恕。她要把他锁在自己的牢房里,唾弃一辈子,埋怨一辈子,鞭笞一辈子……
但同样地,也必须记挂一辈子。
杜放欲言又止。他想告诉吕茶自己辞职的事情,却开不了口,他不怕告诉吕茶他要辞职,他怕她问为什么。
“我哥前段时间打电话给我,说家里生意缺人手。”他试图做个铺垫。
“哦。”
吕茶反应冷淡,不感兴趣也不想多问,绕过杜放径直走到门厅,套上鞋,弯腰系上不对称的蝴蝶结。直起身的几秒钟,吕茶眼前一片漆黑,倚着门才勉强没摔倒。
跟在身后的杜放赶紧上前扶住吕茶,像羽毛一样轻巧单薄。她太虚弱了,杜放回身去拿钥匙,打算送吕茶。
“我送你。”
“不用。”吕茶推开门,回头小声说。
“你等我穿鞋。”
“我走了。”吕茶真诚地道别,随后合上了门。
“吕茶,你等……”
冰冷的合金防盗门在杜放脸前几公分处合上,那一刻,杜放感觉什么东西被夹断了,特别痛。
冰冷的合金防盗门在吕茶脸前几公分处合上,那一刻,吕茶那不值钱的眼泪又顺着因大病而不太活泼的脸蛋往下流,和往常一样没入围巾后消失,她擦了擦有些痒的脸,惊讶地看着残留在指头上的水痕,“这次的眼泪好烫啊……”
幽幽深处有扇门,门里是你,门外是我。我在门外轻轻敲,你在门里上了锁。
第 39 章
周六的下午悠闲惬意,吕茶接过陆凌晓递过来的热巧,也试着接受陆凌晓传来的温暖。
“学长,同学会是下个周末吗?”
“恩。想去吗?”
“你的同学会又不是我的,我哪有资格。”
“你想去我自然有办法。”
“当然啦,你是学长嘛,没什么能难倒你。话说你们那一届超厉害的,毕业之后学校里还流传着你们的传说。”
“这我倒不知道。”
“你肯定不知道,你去美国了。”
去美国了。听到这四个字,陆凌晓明亮的眸子黯然些许,“日子很快,对吧。”
“特别快,我们已经认识整整十一年零……”吕茶歪着头,扒拉手指计算时间,“……零……”
“零35天。”陆凌晓眺望河对岸的风景,貌不经意地说。
哦。吕茶裹了裹围巾,她自上次生病,这段时间一直怕冷。她开始明显意识到岁月在她身上的痕迹,快三十岁了,身体已大不如前。
“冷吗?”陆凌晓关切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