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军至,新野亡,我与妹妹身陷乱军之中,这是数得到的将来,先生竟让我不必有此烦忧?”
“先生可知,父亲从未放弃过,拥有一个亲生子的念头,即便认了哥哥做继子,这念头也没断过。先生是聪明人,若父亲将有亲子,我那便宜哥哥的好日子,就彻底结束了。”
刘妍说到这里,控制不住浑身颤抖,眼泪夺眶而出:“先生竟让我不必有此烦忧?到那时,刀架在脖子上,身不由己,谁会来救我们呢?”
徐庶听到这里,脑中一片空白。刘妍说的这些,是他从来都没想过的。刘妍却是亲身经历,故而,字字血,声声泪。说到最后,情绪难以自持,几乎演变成了控诉。
好半天,屋中只剩啜泣之声。这个时候,刘封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老师,司马先生来了。”屋里的两个人同时惊醒。刘妍慌忙拿手绢擦泪:“对不起,我,我失态了。方才的话,千万不要说给哥哥听。”
徐庶一愣回神,歉然道:“惭愧,惭愧,小姐言之凿凿,是在下失言。”“此间主人来了,我先回避一下。”刘妍起身,收拾了一下自己,往屏风后面躲去。
司马徽此来,是过来请徐庶去吃饭的。进来一看,老友神色怅然,长吁短叹,不由奇道:“元直(徐庶字)这是何故?令堂归期已定,你还有什么心事?”
徐庶往屏风的方向看了一眼,叹了一声:“哎,我们出去说罢。”司马徽见状也不多问,两人相携而出,走到门边,司马徽见到刘封,和蔼一笑:“方才听闻小友的家人来寻,不如就留在舍下歇息吧。”
“多谢司马先生美意,我们在城里的客栈开了房间。”刘封诚实以告。司马徽笑笑:“不妨事的,我已经让下人去回了,一会儿就将你们的行礼取来了,你们就安心在这儿多住几日。”
眼前人是刘封,司马徽当然知道。刘备就这么一个儿子,哪里来的什么兄弟姐妹。门上说来的是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外带一个僮儿,自称是刘封的弟弟和妹妹,司马徽用脚趾头想就知道来的都是女孩儿,没准就是刘备的女儿。
刘备是司马徽认为将来有资格谋夺荆州的人,刘封又是好友的弟子,照顾一下天经地义。因此,他对刘封表现出了最大的善意。
刘封闻言便不再推脱,弯身谢过司马徽。徐庶跟着司马徽吃饭去了。刘封进到屋里,带了刘妍和刘荞,到自己屋里,下人送上饭食。刘荞休息了一下,起来精神极好。刘妍却是一反常态的一脸倦容,食不知味。
刘封诧异道:“妍儿怎么了?”“没事,只是累了,没什么胃口。”刘妍轻描淡写地说。刘封不疑有他:“一路风餐露宿的,也难怪了,今天早点休息,明日我带你们逛逛襄阳城,买点儿好东西带回去。”
刘荞举双手赞成,刘妍勉强应允,匆匆吃了几口,便起身表示自己要休息了。司马府的下人引她到她的房间,送上洗漱用品和热水便退下了。
刘妍洗了个热水澡,收拾了一下,倒在床上便起不来了。徐庶的那句:“小姐实不必有此烦忧。”一遍一遍在自己脑中回响。原来,你也是这样想的。
如果你也这样想,那么这世上还有谁会站在我们姐妹的立场,看待这一场兵灾?男人们的世界,抢地盘就像分蛋糕,这其中的牺牲,没人在意。
可是,我呢,妹妹呢?我们的命运就只能被你们绑架,和战争机器一起碾压倾轧,粉身碎骨。不要这样,我不要这样!热泪滚落,沾湿了被褥,刘妍痛哭失声。
另外一边,徐庶和司马徽一起吃饭,席间愁眉紧锁长吁短叹。饭后,司马徽就找他谈心了。“你的弟子来看你,你应当高兴才是。怎么反倒愁眉不展了?”
“哎,德操你有所不知,我在担心,这未来的局势啊!”徐庶叹了一声。“咦……”司马徽没料到徐庶会这么说:“这未来的局势?你是在担心刘皇叔吧?
元直,你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北方势大,南下只是时间问题,而今,皇叔有孔明辅佐,倒是未必不能分一杯羹。你还担心什么?”
“德操啊,想必你已经知道了,来的那一男一女两名幼童,实则是两位女眷,是皇叔的千金吧?”徐庶开门见山。
“我知道啊,所以才留他们住在这里。”司马徽如是说。“哎……皇叔的长女,说出来你都不信,连她都知道,曹军至,新野亡,皇叔难逃再次颠沛流离的厄运。连她都在为自己的未来担心呢!我辈无地自容啊!”
第35章 故知
“哦?竟有此事?”司马徽惊讶了:“此女年几何?”“九岁!”徐庶苦笑了一下:“我与她首次交谈,方知是她劝动封儿,前往宛城指引我来襄阳的。”
“啊?”这一下,司马徽真的跳起来了:“你,你不是开玩笑的吧!”“你若是见过她,便知我是不是玩笑话了!”徐庶苦笑道。
司马徽被徐庶说得心痒痒,第二天一早,派人传话,说是请刘封和两位女眷一起吃早饭。司马徽请客,刘封脸上有光,一大早就来敲妹妹的门。
刘妍昨晚虽然哭了一会儿,早上起来却没什么异样。听说此间主人请客吃早饭,琢磨着应该是已经知道了自己姐妹是刘备的女儿,所以相请。不疑有他,替妹妹换上一套藕色双绕曲裾,自己则穿一件褐色直裾,带一顶同色的丝帻,依然是男童装扮。
两人相携而出,刘封在外面已经等了许久。见着她们就催促道:“你们总算出来了,莫让主人久等。”说着话,下人就来请了。三人跟着司马府的下人又是一路弯绕,到了一处厅堂。
脱了鞋袜登堂入室,却见徐庶已经在厅上了。刘封慌忙上前行礼,刘妍跟上,没曾想,徐庶反过来对刘妍一躬到底。刘妍连忙还礼:“先生折煞妍儿了,先生是哥哥的老师,岂可向我行礼,理应是我与妹妹向先生行礼的。”
两边正在谦让,正主儿司马徽痰嗽一声出现在大家面前:“让诸位久等了。”刘妍立刻转身,跟着刘封一躬到底:“司马先生。”
司马徽故意把目光落在刘妍身上,见小姑娘一身男儿装扮,神色从容落落大方。明显是早已习惯了作男儿的举止,第一眼印象便让他对好友的话信了几分。
当下一摆袖子:“来,来,来,都坐吧。”众人谢坐。司马徽先动筷子,然后众人动筷子。当然,吃早饭只是个借口,饭后的茶话会才是正题。
很快,下人们进来,把客人们的席面收拾干净,送上茶汤和小点。司马徽举杯:“昨日听闻元直的弟子前来襄阳,今日方知是兄妹同行。”
被点名的刘封起身谢茶:“小子冒昧叨扰,不请自来,谢谢司马先生款待。”司马徽的话说得冠冕,刘封更是谦卑,刘妍听在耳里,眼睛看茶,默不作声。
现在,她已经知道,这家的主人正在观察她。故而愈发镇定,听着他们云山雾罩的客气话,自顾自吃喝,时不常看一下妹妹有没有弄脏衣裳,视线都不带往司马徽方向飘的。
果然,用不了多少时候,水就漫到自己身上了。只听司马徽笑着说:“襄阳与新野相距遥远,两位姑娘一路辛苦。”
问题来了,刘妍整整衣襟,依然是男儿腔:“劳司马先生挂怀,我与妹妹仰慕襄阳繁盛,一心一意想来此地,故而未觉辛苦。”
“呵呵。”司马徽轻笑,刘妍的镇定自若在他心里存了印象。一般女娃女扮男装被人戳破,脸上总是会挂不住,而她却是一点都不介意,神色丝毫未变,大大方方地应了。
“都说皇叔是人中之龙,没想到皇叔的女儿也是如此出挑。到让吾辈惊奇了。”司马徽面向徐庶道。徐庶应道:“是啊是啊,初见此女时,我也深有同感。”
“小姑娘,昨日你对元直说,他出新野的因由你尽知晓,你也觉得元直的母亲无恙?”司马徽摸了摸唇边的胡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事实如此,司马先生又何必追本溯源呢?想必此时,老夫人已经在来襄阳的路上了。”刘妍如是说。“你怎么知道,老人家会来襄阳?”司马徽好奇道。
“因为做这个事情的人,并不介意别人知道,是他做的。而且,他对先生以及……是志在必得。”刘妍故意说一半留了一半。以及什么,相信司马徽知道,徐庶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