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他们没有离婚,那他们大约会有很多个这样的日子,晚上一起下班,吃过晚饭一起散步,或许还会养一只宠物,牵出来慢慢地走。
“对不起,我之前不应该和你结婚”徐霁突然觉得有些话也不是不能说出口。
卢霖没回话,徐霁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没有谈过恋爱,也不知道怎么和一个人朝夕相处,当时,我是出于逃避心理才跟你结婚的。”
“我曾经以为,或许许多人都会这样,在人生的某个阶段,不愿意继续当下的生活,便选择一个方向去逃避,逃进文学里,逃进工作里,逃进未可知的旅行里,总是天真地想着,换一种人生,或许就能换一种心情。”
“我以为,逃避进婚姻里也是一个方向。”
两人默契地站定,徐霁侧过脸来看他,又郑重地道了一声歉:“对不起。”
卢霖没有想过是这样一个答案,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其实难免会幻想过,徐霁是不是对自己动过心,所以才毅然决定结婚,毕竟,嫁给一个完全无感的人,对大多数人来说,还是很难接受的一件事。
但后来的距离感又让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否定这些猜测,他猜测也许是因为她受了情伤,也许是为家庭压力所迫,他想过很多种很现实的答案,但是没有想到这一种。
但仔细想想,又似乎只有这一种,才符合她的个性。
从前的她,永远是一副爱谁谁的模样,明明低调地把自己埋在人群里,却时不时地从只言片语中闪出让人无法忽视的光来。
这样的她,不应该为情所困,也不应该被家庭所困。
可她又遇到了什么,才会想要逃离当下生活,换一种人生来过呢?
或许原因就是她口中那些“胆小鬼、怂包”的来源。
卢霖不愿多问,他骨子里的温柔不允许他去强行揭开别人的伤疤。
见他不说话,徐霁却以为他是生气了,忽然站到他的面前,微微抬头直视着他:“但是,我当时是真的想要试试和你在一起的,可能我短时间内没办法产生爱情,但是我会把你当成家人……”
卢霖抬眼,看她略显忐忑的双眸微微闪着光,看她磕磕绊绊地说着并不熟练的话,这些复杂的人际关系,大约是徐霁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在感情的世界里,她是一张白纸。
失望、心疼、懊丧……最终还是化为一声无奈的浅淡叹息。
徐霁看出了他眼里的不高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喃喃又说了一句对不起。
夜灯是温柔的暖黄色,卢霖落在她发顶的手掌也是温柔的力道。
他揉乱她的头发,最终只轻轻说了一句:“你只是还没长大。”
徐霁刚刚涨红的脸色刷地惨白,脑子里出现了片刻的空白,紧接着一颗心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
像是有一汪醋在胸腔里涨起了潮,淹没过她的每一个心室,把满心的惭愧和沮丧泡成了异样的酸胀,那股酸意甚至沿着体内奇怪的通道一路往上,蔓延到眼眶和鼻腔里。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这是她从来没有体验过的。
chapter 16
那晚的聊天到底没有继续下去,走出那条灯光昏暗的小巷子,就叫了车回去了,两人平静地道了晚安,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到家之后徐霁洗了个很长时间的澡,一直到被水蒸气蒸得浑身发软才把自己摔进被窝里发呆。
她一直是个很自律的人,每天睡前会保证一个小时的阅读时间,从前是阅读卷宗、专业书籍,后来转向一些哲学类的东西,倒不是感兴趣,只是想着当生活给不了她答案的时候,或许哲学能给。
她曾经坚信叔本华的一句话:所有的真理都要经过三个阶段,首先,受到嘲笑;然后,遭到激烈反对;最后,被理所当然地接受。
她一直用这句话来支撑自己,可惜到后来,她觉得,或许这句话是对的,但是作为一个凡人,能不能坚持到第三个阶段却是个未知数。
但今天她却不想再考虑这些,她把床头的大部头用擦头发的毛巾盖住,仰面躺下,思考另一个比哲学更重要的问题。
她今天面对卢霖时,那些莫名其妙却又理所当然的激烈情绪,到底是因为什么?
徐霁一直想到睡着也没想明白,倒是睡着前的思路在睡着后莫名其妙地延续向了诡异的方向。
徐霁想到了以前的事情。
高中的时候卢霖和徐霁都不太合群,班上的同学有时候过生日会邀请大家去家里玩,徐霁偶尔会参与,卢霖却从来没有参与过,也从来没有邀请过别人去自己家,一直到高考前一个月,徐霁才知道,原来卢霖是借读生,高考是要回原来的学校考的。
卢霖没有大张旗鼓地跟大家告别,他只是趁着周五最后两节课大家上体育课的时候,一个人在教室收拾东西,他在班里实在是太没有什么存在感了,以至于体育课上都没有人想过为什么他没有来。
徐霁那天正好是生理期,体育课上慢跑了十分钟就有点受不了了,跟老师请了假,毕竟是高考生,体育课只是为了给大家放松一下,请假还是比较容易的,徐霁就一个人慢悠悠地回了教室。
徐霁和卢霖坐前后桌,徐霁东西多,卢霖东西少,后来因为两人经常分享各种课外书和资料书,两人不少书都是混在一起堆在卢霖的课桌里的。
隔着窗户,徐霁看见卢霖把那一堆书搬出来,一本一本地拎起来,抖一抖,擦一擦,小心地分成两摞,一边是徐霁的,一边是他自己的。
徐霁沉默地站在窗外,莫名地觉得卢霖的表情是很难过的,连带着她也难过了起来。
记忆在这里产生了扭曲,徐霁看见自己冲了上去,一巴掌拍在那一摞整整齐齐混杂着两个人的书的书堆上,直勾勾地盯着卢霖道:“分那么清楚干嘛?”
卢霖冲她勉强一笑:“我要走了,我得回去参加高考。”
徐霁霸道地把书往自己身边揽了一下:“那也不许分,我不想跟你分。”
卢霖的目光陡然变深,没有了一贯的温和,他往前半步,微微低下头,和徐霁微仰着的脸离得很近,呼吸相闻。
他的声音也带上了某种侵略的意味:“不想跟我分,那你要跟我走吗?”
徐霁抿唇看着他,好半天才说:“一个月。”
卢霖死死盯着她的眼睛,面无表情地重复:“一个月?”
“考完我去找你。”
“然后呢?”卢霖的语气似乎是在蛊惑她说出些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辞。
然后徐霁一个激灵醒了,一看时间,已经凌晨三点多了。
睡前头发没干,徐霁捂着脑袋下了床去洗手间,发现头发已经炸成了包租婆,徐霁愣愣地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
跟十年前相比,其实她并没有太大的变化,稍微瘦了点,脸部轮廓更清晰了一些。
脑子里走马灯似的闪着刚才的场景,徐霁心里惊涛骇浪,心想自己睡着之后脑子到底是被什么奇怪的服务器托管了,这都走向了什么鬼畜的方向。
一直到她站在窗外看卢霖分书,都是真实的记忆,只是现实中的十年前,徐霁只是默默地看他分了好一会儿,一本一本,擦拭得一尘不染,再小心摆成整齐的两摞,认真得好像在进行某种仪式。
一直到他分完,不经意地抬头一看,刚巧和徐霁对上视线,愣了一下,然后温和地笑了笑。
“我是借读生,要回A市参加高考,再见啦。”
徐霁茫然地“哦”了一声,然后又茫然地看他:“那你以后……还回来吗?”
“不知道。”卢霖道。
“那……高考加油。”徐霁干巴巴地轻声说了句客套话。
“嗯,”像是不经意触动了什么奇怪的模式,卢霖的声音也不自觉地变轻了许多,“你也加油。”
卢霖用一个不大的纸箱子搬着东西离开,远远的有一辆红色的车停在学校的喷泉广场旁等他,徐霁目送他离开,心里有些异样的触动。
卢霖走过教学楼的拐角,突然回了一下头,徐霁猝不及防地与他对视一眼,鼻子蓦然一酸。
卢霖忽然绽开一个明朗的笑容来:“喂,你不是要去A市上大学的吗?考完去A市找我,我带你玩。”
徐霁也扯出一个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