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家里没钱,穷得只能吃大闸蟹。”沈澹说着又压出一条细细的小腿肉,丝长细嫩,像一条小银鱼:“像你那么吃,全都给浪费了。”
信你的话才有鬼,胡玥翻白眼:“所以穷怕了,只接有钱赚的案子,哪怕是离婚案,只要钱多也来者不拒是吧?”
“三千万的标的,冥婚案我都接,离婚案件算什么!”
“所以男人和女人吵吵闹闹也不要紧咯?”
“啊,每当这时候我就闭上眼睛,就会看到无数的红色钞票,站成一排一排又一排,他们一吵,钞票就起舞,人要学会把事情往好的方面去想,这是多么美妙的乐章啊。”
胡玥承认,自己的道行还是太浅了,就这辈子,无耻程度估计都赶不上沈澹的一个小指头。
第44章 小胡的倔强(三)
委托人叫苏蒙,30岁,要和她的先生——35岁的易明凯离婚,两人结婚三年多,有一个三岁半的儿子。之前胡玥掌握到的情况是,苏蒙结婚前是钢琴老师,是通过相亲和易明凯认识,两人认识了一个多月就结婚了,易明凯是位工程师,家中独子。父亲在市中心有一套老破小,当初易明凯说好结婚后就把房子卖了付首付买一套大一点的房子,但一直传出要拆迁的风声,他父亲总是说再等一等,等一等,于是两人只能租房子住,后来孩子出生,租了一间更大的房子,苏蒙做了全职太太。根据苏蒙的陈述,近两年来他们越来越没有话说,易明凯长常常在公司加班到很晚,回到家在书房铺条毯子就睡。她觉得这样的婚姻不是她想要的,她不能接受这辈子就这样看到头。所以她决定尽快结束死气沉沉的绝望生活,追求属于自己的人生。
第一次见到苏蒙,沈澹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漂亮,非常漂亮。
“想离婚对吧,我们来看一下能找到什么证据。”沈澹干脆利落地开始狙击:“家庭暴力,打过你吗?报过警吗?去过医院吗?跟别人说过吗?”
苏蒙摇摇头。
“啊,那来不及了啊,看看下一条,赌博、吸毒,屡教不改的,有吗?”
苏蒙还是摇摇头。
“是这么无趣的一个人啊,这个也不行,有什么疾病或者生理缺陷吗?羊癫疯白癜风精神病?不举不孕不育?”
胡玥在旁边打断他:“他们都有小孩了啊。”
“有小孩又怎样啦,还是有可能不举的啊,虽然角度比较陡峭。哎算了算了,分居满两年的,这个也来不及了。”沈澹撅了撅嘴:“那就只剩这个了——”他盯着苏蒙的眼睛,问她:“他出轨了是吧?他在外面有人了是吧?不管男人还是女人,他心里有人了是吧?”
苏蒙抿了抿嘴,她没有办法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内心给她的一个答案是否定的,但当沈澹这么迫人地追问时,她自己也有点不确定了。
“不是说每天都加班到很晚不回家吗?回了家也不跟你睡不是吗?跟你也很少沟通,两个人之间越来越没有话说,不是吗?很少一起出门去旅游了吧?跟他之间没有恋爱时那种心跳的感觉了吧?很怀疑他在外面有别的女人了,总觉得有蛛丝马迹但又总是抓不到他跟别的女人一起开房、吃饭甚至发短信聊天都没有,都快精神崩溃了对不对?”
沈澹洗脑式的攻势让苏蒙有些不知所措,她也在问自己,症状好像都对,难道真的是出轨了吗?
“这叫精神出轨!”沈澹笃定地说:“我们就从这个角度去打,没错,你的老公,他精神出轨了。”
“精……精神出轨?”
“比起□□出轨,精神出轨更折磨人,我需要你今天回去开始回忆,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你冷淡的,你剪头发了美甲了买新衣服了,这些他通通都不关心也不在意了,是什么时候?加班迟迟不回家,能够连续几天,如果你记录过是哪几天就更好,回到家以后是不是整天捧着手机,时不时还会笑出声,但是你想要看他手机的时候,他是不会给你看的。还有还有,他是不是会常常拿你跟别的人比较,揭你的短处,啊,仔细去回想,这些都有的对不对?而且他在和其他异性,比如同事比如朋友交流的时候又能谈笑风生,让你觉得很难受,跟他提出却被他指责过于敏感和小心眼,有没有有没有?”
“嗯……”
“不用现在就回答,回去慢慢想,好好想,每个细节每个时间点都想想——然后,我们再去跟他谈。”
和委托人分开后,胡玥终于把忍了很久的话问出口:“沈律师,我们一定要这么做吗?我看她自己都很犹豫。”
“不然呢,没有家庭暴力没有黄赌毒没有精神病没有出轨,法院以夫妻感情没有破裂为由不准予离婚,请问还有我们什么事?”
“那也要遵从当事人内心的意愿啊,说不定他们感情真的还没有破裂,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段婚,苏蒙的先生一直都是不愿意离婚的,我怎么觉得你太急功近利了。”
“这种封建迷信都没出土的话居然也想拿来说服我?你结过婚吗?你办过离婚案件吗?你身边有亲戚朋友离过婚吗?”
胡玥来了个摇头三连。
“所以,你以为硬把没有感情的两个人绑在一起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吗?既然想过要离婚,就说明镜子已经开始出现裂痕,裂痕是补不好的,再好的手艺,也不可能恢复原始的样子,什么破镜重圆,呵,即使重圆也仍然是个破镜。一昧地为了修复裂痕而去逃避问题是最愚蠢的做法,只有把矛盾激化,把镜子砸碎,该说的话都说个清楚,两个人彻彻底底告别过去,冷静下来,重新审视对方,到那个时候,该迎来的是一面新的镜子。”
“沈律师。”胡玥听得很认真,也听进去了,但她还是忍不住问道:“相比起镜子是不是新的,你其实更关心的还是那三千万的财产吧。”
沈澹促狭地看了一眼胡玥,“啧”了一声却又不置可否:“带着几千万的财产,还怕找不到新的好镜子吗?”
胡玥还想再说什么,沈澹不客气地怼了她:“话说,你没发觉自己过于理想化了吗?认为他们之间还存在着感情,只是你个人的判断吧,如果仅仅因为你自己的判断就打算劝当事人不要离婚,要为了孩子好好过日子,这样才更可怕吧,多少陷入婚姻的泥潭中的女人,就是因为被旁人这么不负责任的规劝,才一步一步走向深渊。”
“虽然你说的……我不否认有一定道理。”胡玥不情愿地说:“但我还是觉得你脑子里还是为了钱多一点——”
“你——”
“不要急着辩解。”胡玥打断他,获得了继续说话的机会:“我们等到和她丈夫面谈以后,再来下结论吧。”
面谈那天天气晴朗,地点约在了一间茶室,有包厢。
胡玥偷偷吐槽道:“别人约见面都是在高大上的律所会议室,我们下次要不再寒酸一点,到路边找个凉亭?”
沈澹鄙夷地瞟了一眼胡玥:“肤浅。”
“哼。”
易明凯比胡玥想象中的要斯文很多,标准的程序员的样子,戴着眼镜,穿着蓝白格子的衬衫,头有一点秃顶的迹象,好在身体还没有中年发福。从第一印象上来看,胡玥不觉得这个男人是个坏人。
当然沈澹肯定就不是这么觉得的。
“易先生,今天我们作为苏女士的代理人,想跟你谈一谈离婚的事。”
易明凯的眼神进来的时候就很暗淡,这下子更是毫无神采,他像个做错事的学生,低着头听着沈澹叨叨地训斥个没完。
“从去年开始,心就不在家里了吧?去年10月一个月当中有二十四天晚上一直到11点以后才回家,说是公司加班,根据我们到公司的了解,那时候正是公司业务的淡季,并没有繁重的加班任务,根据写字楼的监控设备也能看出那段时间公司办公室的灯只是偶尔亮一两盏,其中有一盏就是你的办公室吧,既然公司并没有需要加班,易先生一直留在办公室不回家是为什么呢?是跟女同事聊天?还是女网友?”
易明凯反应过来,看着苏蒙坚决地表态:“没有,绝对没有。”他伸手握住苏蒙的手:“阿蒙,难道你不相信我吗?我从来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啊,阿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