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不要超速!”沈澹已经是抬高了音量在抗议了。
胡玥看了下仪表盘,赶紧踩了下刹车,这突然的刹车让沈澹又往前扑过去,胡玥心有余悸地摸摸胸口:“好险,居然开到一百六了,我都没感觉,都怪这车太稳了。”
沈澹脸都青了,在接下来的旅程中,眼睛盯着仪表盘就没离开过,只要超过120公里就开始叫,整个旅程就在这样的吵吵闹闹中到了目的地。
下了车,呼吸到乡间新鲜空气的沈澹,总算是从地狱模式调回了人间模式。
“早说我可以开车,之前也不用天天把腿都走断啊。”胡玥伸了个懒腰:“沈律师,你还没告诉我呢,我们来着找什么?”
“找你心心念念的死亡时间证明。”
这是一座因为青壮年都外出打工,只剩下越来越少的老年人和留守儿童的小村子,几年前一位商人对村子进行开发,设计了漂亮的房子,成了吸引市区里周末休闲的民宿村。沈澹要找的人住在一栋刷得洁白的小楼里,周边都是绿葱葱的竹子,白色小楼格外地醒目。
“两位是要住店吗?有预约吗?”
店主是一位年轻的女性,大概二十来岁,短发泛着自然的浅棕色,鼻子很挺,是一个长得漂亮的美女。
“还有空房吗?我们需要一个套间。”
嗯?胡玥疑惑地看过去,要一个套间做什么?难道是为了跟别人会面?这外面到处都是可以谈话的地方,为什么还要开套间。这套间——胡玥扫了一眼价目表,乖乖,贵的居然三四千一晚,都够她一个月的房租了。
“我看看,噢,你们运气真不错,刚刚有一位客人因为生病,退了房间,你们可以入住。”
沈澹靠在前台,在从衣服里掏出身份证,冷不丁地问了一句:“克里斯提娜,你还好吗?”
女店主身子一僵,眼睛盯着电脑屏幕。
胡玥不知道沈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只见那女店主镇定后微微一笑:“先生,我不太听得懂你的话,我姓栗,和这家民宿的店名中的栗是同一个字。”
“还记得去年你救治的那两个来自中国的病人吗?”
沈澹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攻陷的时机,他紧盯着女店主的眼睛,不给对方躲避的机会。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离开了Y国,回到乡村,是因为每天晚上都会被噩梦惊醒吗?”沈澹向前凑近,压低声音说道:“我们需要你的帮助,栗女士。”
店里有客人下了楼,店主掂量再三,带着沈澹到院子深处的亭子里。
“你们是什么人?找我做什么?”
“那一老一少的亲人正在打继承官司,我们是其中一方的代理人,想跟你核实一些事。”
“你们怎么找到我的?”
沈澹点开一段视频,是女店主带着口罩哭泣着用英文在说:“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父子相继死去,病毒太可怕了,请你们千万要呆在家里,求你们了。”
这是克里斯提娜曾经使用的社交软件,在这条信息发出后,就停用了,是koala一层一层地缩小那个时间段那个区域内发出的文字信息和视频信息,最终找到这样一段简短的视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沈澹找到这里,庆幸的是,他赌对了开始。
Y国爆发的病毒会攻击患者肺部,出现缺氧性呼吸功能衰竭,同时攻击全身系统,引起多器官功能损害。Y国在峰值期间大约20%的病人需要ICU治疗,每一个患者在ICU内接受治疗的时间平均为20天。克里斯提娜,也就是女店主,栗女士,是Y国和中国的混血儿,出生在Y国,曾是一名医学院在读的学生,疫情蔓延开时,政府要求未毕业的医学院、护理学院的学生都奔赴前线。
“医院决定,把呼吸机给有最大生存机率的患者。”
电车难题,好像总是会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
疫情早期出现的重症患者平均年龄都在70岁以上,很快他们就占满了所有的ICU病床,当两周过后,原本的轻症患者变成重症患者,呼吸机已经远远不够用了。而之后每过一天新增的几千确诊病例,让医院不得不根据年龄、并发症以及器官系统功能损害程度来决定呼吸机给谁使,很多人一直到病逝,都没有等到床位。
当医疗资源严重短缺时,是按照先到先得的标准分配资源,还是将有限的资源留给能够存活的人,要做到分配正义,是非常困难的。
“那些被放弃的病人,就这样孤独地死去了。”
听了她和沈澹的对话,胡玥突然像坠入深海窒息般难受,回想起他们帮助过的林宇,如今已经出院回家和亲人一起生活,如果当时没有人帮他,如果当时情况危急,如果当时在他和那位张先生之间只有一人能够接受器官的移植,周医生的分配规则,真的就不是正义的吗?
那场席卷全球的疫情在肆虐半年后突然悄无声息地走了,仿佛从没有来过。克里斯提娜无法再在那个触景生情的地方生活,她回到母亲的祖籍,开始新的生活。
“天堂里没有病痛。”沈澹语气中也有些许动容:“让你回想这些不是我们的本意,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就让这段记忆永远埋葬,我们不会再因此烦扰你。”
回程的路上,胡玥自觉地没有超速,沈澹闭目养神也没有说话。下了高速,他们拐到了孟舟的家,沈澹拿出胡玥写写画画的那几张纸,和孟舟边沟通边诶个地到房间去找东西。
“我们从他的书里发现一些反复出现的符号,想让你帮看看,他是不是有什么想要表达的。”
“我们以前常常一起玩填字游戏。”孟舟说起来的时候带着笑:“我看看吧。”
胡玥有时会想,这位孟舟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她和龙逸之间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两人年级相差了一倍,孟舟身上江南水乡女子的温婉,哪怕是在法庭上兵戎相见的时刻,依然能保持平和。龙逸留下的日记和随笔,很多是关于他们两人相处的故事,他会在某天的日记开头称她为爱种花的孟女士,一个人光着脚在别墅前的院子里种下蓝色白色的绣球花,他会称她为不爱下雨天的孟女士,被大雨困在房间不能出门会让她浑身都不舒服,一位是作家一位是画家,如果不在创作,就是在寻找创作灵感的路上,曾经有网友质疑孟舟是贪图龙逸的财富和名气,只有真正强大的人,才不屑于去辩解吧。
“这说的是我们去清迈时旅店老板赠送的钥匙扣,我记得是放在……噢,找到了。”孟舟在打开存放钥匙扣的盒子时,发现了一张纸片:“这是什么?”
沈澹却像发现了新大陆:“这一定是龙先生留下的线索,这是一份……这是一份鉴定报告,如果要拼成完整的报告,我们还需要继续找。”
“他会给我留下什么呢”孟舟抱着好奇和疑惑的心情,继续去推理:“这个说的应该是我埋在花园里的时光盒子,那是五年前,我给三十年后的自己写的信。”
随着线索越来越多,鉴定报告渐渐拼凑起来,最后还有几块找不到,但不妨碍沈澹推断出来,鉴定的方向。
“孟女士,大概就是我们看到的字面意思了,我想你也猜到这是什么鉴定了,龙先生之前,没有跟你提到过这个事吗?”
孟舟摇摇头:“我对此并不关心。”
“也许龙先生早就想到会有这样一天。”
翻找了一夜,沈澹和胡玥正准备前往法院提交证据,没想到法院的电话先过来了。
尹世宁已经在法庭等待他们了。
“法官,我们想要出示一份证人证言。”
得到许可后,尹世宁播放的视频投放到法庭的屏幕。
“我叫栗非,我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做克里斯提娜。”
听到着,沈澹立刻站了起来:“请先暂停。”
尹世宁向他投来挑衅的目光。
“尹世宁,你跟踪我?”
“沈律师,这是在法庭,请注意你的言论。”尹世宁“嗤”地一声继续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是我学习做律师时上的第一课。”
“我警告你,如果继续播放视频,产生的后果不是你能承受的。”
旁听席上坐了很多人,有些带着记者胸牌,这无疑是尹世宁事先安排好的,善于运用舆论压力,这难道也是成为律师必修的学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