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意甚至觉得,医生的每一次电击,都像是击打在他的身上,让他的身体都要忍不住跟着宋至诚一起颤动。
为什么?为什么就到了这样的地步?
是自己,是自己亲手毁了他。
每次想起这个的时候,方知意就觉得自己的心口缺了很大的一块。
他在地上躺了不知道有多久,最终,才像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一般地艰难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转过身,硬下心肠不去看依然在不断播放抢救实况的大屏幕,语气淡淡地说道,“我今天一定要看到你们的主人。”
“如果你注定见不到呢?”有个人在他身后这样喊道,他的嘴角上挂着嘲弄的笑容。
“那我就等,等到天荒地老也还是等。”此时的方知意,是发自内心的觉得,自己已经没什么可以失去了。原本他以为从十几岁起,他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复仇,可是眼下复仇梦碎,还将唯一一个真心爱他,他也是爱着的人赔了进去。
大不了就鱼死网破吧,他想。
一家三口能死在一起,也算是不留任何遗憾了。只是,即便是死,也至少能让他死个明白。
他今天一定要弄清楚那个把他们都当做棋子的人,究竟是谁。
然而,方知意怎么也没有料到,当他再度转身的时候,竟然会在门口逆光处,看到一张他这辈子永远都忘不了,并且始终凝刻在脑海中的面孔。
“爸爸......”他似乎是难以自支,很快又坐回了椅子上,双手失力般地垂到了身侧,表情似哭非哭。
“儿子,好久不见。”方言止的声音,就像是从天边吹来的一样,虚无缥缈,听不真切,仿佛随时都会消散。
我算什么?他想。
我这么久以来的坚持,又算了什么?
从这个男人出现在门口的那一刻起,方知意就知道,自己确实是一无所有了。
“为什么......”
男人起初没有说话,只是一步步地靠近他,然而把手放在他的头上揉了揉,半晌,才叹息般地说了一句,“你最终长成我希望的样子,却总在关键时刻心软。”
“为什么?!”方知意终于爆发了,他一下子挥开男人的手,转头对他怒目而视。他的表情十分狰狞,让人丝毫不怀疑他下一秒就会扑上来,咬断他的脖子。
方言止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优雅地笑了一声,“你都看到了,不是吗?十五年前,我被宋时害死在那个雪地里。所有人都要付出代价。”
“那宋至诚呢?!他到现在还留着你送他的生日礼物......”
一提到这个人,男人诡异地沉默了一瞬,然后才拍拍他的肩膀,以一种最云淡风轻的语气告诉他,“是你想要他死,不是我。我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
方知意听到这话,两边肩膀突然就塌了下来,他绝望地回忆着自己自从见到宋至诚之后的一幕幕场景,也不得不最终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果真是自己硬要把他扯进来的,是自己利用了他,最终还一步步摧毁他的精神......甚至,要逼他走向绝路......
方言止的计划里,一开始就没有他。
“儿子,在这一点上,我要向你学习。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把无关的人扯下水。”
这句话,仿佛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方知意几乎是在男人话音刚落的那一瞬间,就猛然弯腰,呕出一口鲜血,紧接着,整个人就从椅子上歪倒下去了。
然而他并没有昏迷,只是眼神空洞,落不到实处,仿佛在这一瞬间,他的整个灵魂都被抽空了一样。
方言止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半晌,竟是整个人捏着他的下巴,对他说道,“去吧,再晚了,怕是已经来不及了。”
然而方知意此时已经并不相信他的真心了,他的眼神里逐渐有了焦距,但只是定定地看着这张与十五年前相比,并没有老上多少的面孔,虚弱地问道,“要怎么样......你才能放过我们......”
方言止此时波澜不惊的眼神也有了变化,他看着方知意,似乎是在悲悯,又似乎只是一种无奈,他用那种依旧叹息的语调对他说,“你觉得还来得及吗?”
“在你下定决心要害那个孩子的时候,就已经来不及了,不是吗?”
“宋至诚最看重那个孩子,拼了命也要生下他,而你......却在那个孩子刚开始萌芽的时候,就一直谋划着想要杀死他。你觉得如果他醒来,知道他孩子身体弱的真相,会怎么对你?”
“到时候,他怕是连对你的最后一丝幻想,也被你自己亲手斩断了吧?”
方言止最擅长的就是以最温柔的语调,说出最残忍的事实。此刻,他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利剑,在方知意的心口处,扎进去,再拔出来。
“你......你......住嘴......”
方言止原本对着他笑了笑,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可就在这时,他的通讯器上接收到了一个讯息,他掏出来一看,却突然脸色大变,显然讯息上写的事情,也在他的计划之外,以至于他都罕见地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目睹了他的变化,方知意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孩子死了。”
“你说......什么?”方知意就像诈尸一样地猛然从地上坐了起来,他甚至什么都顾不上,直接便上手抓住了方言止的衣领。
第171章 不要做出错误的选择(3064)
“孩子死了。”
“不可能……不可能……”方知意狼狈地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几步,状若癫狂,他好像很热,就胡乱用手抓一下衬衫,把扣子接下,露出大片胸膛。
平日里精英绅士范的方律师,从未有如此衣冠不整的时候。
他突然怔怔地看了方言止一眼,片刻后,露出诡异的笑容,然后一把推开他,摇摇晃晃地往门口走去。
方言止也不阻止他,只是站在原地目送他远去,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的时候,他才抬步跟了上去。
方知意急匆匆赶到医院的时候,医生们正把宋至诚推出来,与他擦身而过。他愣了一下,赶紧跟上去,下意识地抓住宋至诚的手,轻轻地唤他,“阿诚……阿诚……我来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宋至诚的情况很不好,刚才那场抢救,好像瞬间抽干了他所有的生命力一样,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消瘦,憔悴。
他双目紧闭,静静地躺在轮床上,嘴里插着一根管子,连接着气囊。他的头随着轮床的走动而轻轻晃动,就像一个破布娃娃,完全任人摆布。
方知意突然很怕他就这样消失不见,于是更加用劲地握住他的手,仿佛如此,便能给他足够的安全感。
多么可笑。
方知意在这时,突然想起小时候方言止对他的“教诲”。他说,“不是每个人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所以小意,珍惜你觉得应该珍惜的人,别做让自己感到后悔的事。”
那么你现在后悔吗?
方知意觉得自己如果拿这句话去问方言止,他一定会说,“我不后悔。”
“病人有心脏病史,抢救过程中室颤两次……”
“心脏病?”方知意突然站住脚步,直起身来。
“你不知道吗?你是病人什么人?”
另一个戴着口罩的医生替他答道,“这是家属。”
“家属是吧?那你去为他申请一下保外就医吧。老实讲,病人这样的情况,好好在医院养着,都不能确保他一定就没事。何苦让他去牢里受这份罪呢?”
“我……正在申请……一定会批下来的……一定会批下来的……”方知意这话也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谁。
“那、那他……”
“你想问什么?快点!别挡道!病人现在需要送进重症监护室,再观察48个小时。这期间不保证会有突然病危的情况发生,所以一刻都离不了人。当然,你家属站在外面也没什么用,最多就是在探视时间的时候为他打打气。不过他也听不到就是了。”医生说完这段话之后,就用手轻轻推了一下方知意,然后继续护着宋至诚往走廊尽头走去,进了一扇自动开合的大门。然后门“砰”的一下又给关上了。
方知意这才如梦初醒,他往前疾走了几步,似乎想要赶在门关之前挤进去,当然,不出意料地吃了闭门羹。
他只好徒劳地拍了几下门,然后顺着门边的墙壁慢慢的滑下去,坐在那个角落,自己完全蜷缩成一团。半晌后,就隐隐约约有几声呜咽传来,不过并不明显,也就很容易被忽略。并且,方律师即使是哭泣,都是克制的,哪怕他现在真的满腔悲伤快要溢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