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有罪的吗?
张敏曾说过的话再一次疯响在耳边:“ 是你害死了他!……是你害死他!是你害死他!……”
是,她的确是有罪的。
曾经有一段时间——确切地说是那场意外刚刚发生的那段时间,苏寒曾经思考过一个问题,一个她至今仍旧没有答案的问题:
这一切,对她来说究竟有什么区别?
她从很小就一个人生活,独立的如同从未有过童年,外出上学之后更是如此。一整年一整年的与那两个被她称为父母的人没有联系。不见面,不交谈,彼此的生活鲜少再有交集。
她一直认为,对她来说,从很久很久以前,那两个与她有着血缘关系的人就已经不在了。
但事实并非如此。
在此之前,无论时间和空间上的距离多么遥远,她内心深处其实一直清醒知道,他们一直在。
直到现在。
他们才真的消失了。
她依旧是一个人。一个人生活。看起来没有任何区别。她早已学会照顾好自己。
不应该有任何区别。
人是习惯失去的动物。人生或漫长,或短促,每一个城市中的每一个角落,人们每天都在经历失去。时间划过皮肤,新的日光照耀下来,人们总能寻到一个充足而贴切的理由,让生活心安理得地继续下去。
苏寒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同。她只是还未找到那个充足的理由而已,就像她同样还未寻到那个问题的答案——
很久之前的失去,与现在的失去,到底有什么区别。
但其实这个问题本身又有什么意义呢?重要的只是现实和真相。
她必须面对这个骇人的真相。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而她心脏上裂开的看不见的伤疤,就如同她手臂上那条长而丑陋的疤痕一样,是她必须携带的,永远无法摆脱的烙印。
现在,在这个她全然陌生的城市的一个酒店房间里,这道伤疤又一次裂开了,从里面一点一点渗透出刺骨的悲伤和疼痛来。
她手里仍然握着手机,手指停在一个熟悉的号码上。
犹豫良久,指尖才在那串数字上轻轻点了一下。
等待接通的铃声在耳边响了很久,接着变成一段有节凑的忙音,像是一阵失望的叹息。
苏寒的神情仍是平静的。她有所准备,因为知道他的忙碌。这并没有什么,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各有忙碌。
只是睫毛轻轻垂了下来,喉咙口有轻微堵塞的感觉。
她安静地站在窗前,窗外深邃的夜空反而更像一扇窗户。泰戈尔诗里的一扇窗户,一盏灯火,灯火背后的一次等待。
倏忽一个晃神,星星点点的白色在眼前缓慢飘落。
下雪了。
.
另一个片场内,众人投入的拍摄被一阵不合时宜的铃声打断。
脾气暴躁的导演怒喝一声:“卡!”
“谁的手机!谁的手机!!”
顾睿思手忙脚乱地从层层叠叠的古装戏服里摸出手机,一边道歉一边还没走出拍摄场地就心急火燎地来不及看是谁就按下了接听键。
两秒钟后。
“妈,怎么是你啊?!”
“没等别人电话……”
“我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会照顾好自己的。”
“嗯,你和爸爸也圣诞快乐。”
……
电话挂断,静了一会儿,顾睿思脸上露出不无失望的神色。虽然这种结果几乎是在意料之中。
通常拍戏之前他都会将手机交给助理,以免影响拍摄。但今天,是圣诞节啊!
又默默站了一阵,顾睿思深吸一口气,准备返回拍摄场地。
一丝冰凉突然轻飘飘地落在额头和脸颊上。
抬起头,星星点点的白色在眼前缓慢飘落。
下雪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不是也算一起看了同一场雪……
第51章
之后苏寒和萧凯的见面机会反而多了起来——虽然大多数时候是在工作状态。
临近年末, 各类评选活动、年终盛典、颁奖典礼等等纷纷扎堆举行。
作为今年人气直线飙升的新人,苏寒和萧凯都在受邀之列。
顾睿思也是。
知道粉丝想看三人合体,主办方怎么会放弃这么好的话题, 总是特意将他们的座位安排在一起。
苏寒完全听从庄婷和薛稳的安排, 参加此类活动时穿质感轻盈华丽的长裙,化淡而精致的妆容。抹口红时,她递给化妆师一管金色,淡笑着说:“用这个。”
她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双手交叠,脊背挺直,暴露在聚光灯下的年轻美丽几乎让人惊叹。虽然脸上总是带着一种淡漠和局外。
她和萧凯离得很近,近到她能清楚看到他唇角笑纹和眼睛里的漂亮闪光。
他们站在聚光灯下一起拍照,他有时会握她的手, 或是将手臂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可是这样的靠近, 却在某个瞬间让她觉得, 他们离得无比遥远。
在某个宴会庆典上, 她喝了一点点酒。人仍然只是坐在椅子上,但某个瞬间心里有一点茫然,不明白自己在哪里, 以及为什么在这里。她知道自己有点醉了,整个人有一种轻飘放任的感觉。
萧凯微微倾身过来, 问她怎么了。
苏寒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轻而缓慢地摇头。
她不能告诉他,她胸腔里正鼓动燃烧着一种冲动,她想从椅子上站起来,然后拉起他的手, 在众目睽睽之下旁若无人地离开这里。
就像她同样不会告诉他,很多次她打电话找不到他,其实心里是有些失望的。
她什么都没有做。
萧凯看了看她面前空掉的酒杯,伸手将杯子拿开,轻声说:“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个小酒鬼。”
苏寒转过头,眨着眼睛看他,轻飘涣散的思绪让她好一会儿才明白他说的话。脸上微微疑惑和呆愣的表情让她一贯的冷漠稀释,多了几分可爱。
萧凯看着她,脸上笑意变得更加柔软。
是她喜欢和熟悉的笑容。
苏寒望着他,也静静微笑起来。
萧凯指尖轻动,慢慢抬起右手,向她头顶伸去。旁边的人突然出声与他交谈,他随即转开视线,抬起的手不动声色地落下,脸上恢复一贯的轻缓微笑。
苏寒注视着他突然转开的侧脸。细微的交谈声传递过来,她的大脑却无法准确的消化和识别,只是觉得此一刻坐在这里的自己,多么笨拙而不合时宜。
顾睿思也坐在她近旁。苏寒能够看出来,顾睿思见到她非常高兴,对着镜头拍照时的笑容似乎都比以往增多了。
他笑起来当然是好看的,只是他不像萧凯那样经常笑,笑起来带着少年人的天真和爽朗。
他每次笑,苏寒都知道他为什么笑。
而萧凯。
苏寒有时不明白他为什么笑。因为他笑得太多了。
他不只对她一个人笑。
有时候苏寒觉得,萧凯给她的笑,跟别人是没有什么不同的。如同对朋友、粉丝,甚至陌生人。
每每这种时候,她又觉得自己太过敏感和神经质了。一个人的笑,就只是笑而已,你不能要求一个人把微笑也千人千面的区分切割开。
她后来在电脑上翻看过那些她和他被拍摄下来的照片,被修饰剪裁过的图片漂亮养眼,苏寒却觉得仿佛看到一个全然陌生的自己,以及一个全然陌生的他。
这原本没什么。
人生碌碌,竞短论长。人总是这样,与年龄、职业、身份和社会属性无关,只要活于碌碌人世,总不免要粉饰出一部分虚假,来对抗真实。
但对苏寒来说,不能是这一部分。不能是她一直寻找,想要拥有却从未拥有过的这一部分。
庆典结束后,她若想要见他,需要避开旁人追逐的视线,在昏暗阴冷的地下车库独自等待。站在那里,感觉每个方向都有风吹过来。
然后在短暂的相聚之后,各奔东西。
除非有足以让人信服的充足理由,他们不能同时出现,也不能同时离开。
苏寒越来越不能理解这样做的意义。她开始审视自己一开始的决定,一次妥协,意味着之后无数次的妥协。
这不是他的过错,是她高估了自己的坚韧和忍耐。在赤/裸现实被推至眼前的瞬间,她恢复至一个18岁女孩的脆弱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