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寒笑笑,轻轻嗯了一声。
吃完饭,萧凯送她回家。
车子停在门口空地上。
只开了一盏车顶的小灯,暖黄色的灯光落在他半边侧脸上,如同一幅被时光染旧的古画。
苏寒目光静谧,看他半晌。
萧凯笑起来:“我那么好看吗?”
苏寒说:“好看。”
平静又直接的回答,让他愣了一下后,笑意更深。
“苏苏,”灯光下,他亦看着她的脸,“你怕是从来没有仔细看过自己吧。”
苏寒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萧凯说:“我过几天就要进组了。”
苏寒知道,他的工作排得很满,春节大概都要在剧组度过了。
她一周后同样要进入工作状态,开始下一部电影的拍摄。
这样见面和独处的时间会变得奢侈。
“所以,剩下这几天想做些什么?”萧凯问。
苏寒没想过。在这些问题上,她跟普通的女孩子没两样,心里觉得只要两个人在一起,怎么都很好。
萧凯看着她眼窝下的浓黑阴影:“我觉得你这几天应该好好休息一下。”
苏寒也看着他,沉默的双眸在车厢昏黄的光影下有一种潮湿的明亮。
萧凯伸出手,摸摸她脑袋,语气柔和地说:“好好睡一觉,不要再熬夜了。”
他们一起参加节目时,顾睿思提及过,她经常晚睡熬夜,只是这时候萧凯还不知道,她并不想熬夜,只是被失眠长久折磨。
苏寒点点头,轻声说:“好。”
可惜她没有能履行诺言。
凌晨两点,依旧无法得到放松和休息的大脑变得锐利而混乱。自控力随着身体的消耗而不断减弱。
某个瞬间,她被这种自控力减弱后的另一种力量驱动着,几乎要夺门而出,奔袭到他面前,尖锐责问,她的存在真的是与他的事业相互矛盾吗?
当他被迫面对这个悬而未决的问题,需要作出选择时,她是不是被放弃的一方?
她要告诉他,她非常不喜欢作为一个选项和其他事物一起陈列在他面前。
她不是选项。
她是……
她是什么?
苏寒的思绪被卡住了。
说到底,庄婷的话仍是对她产生了影响。虽然她并不想承认。
夜色静谧无声,苏寒一个人站在窗前,月光照在皮肤上,清凉如水。
这种奔腾流动的力量渐渐平息,她得以重新看清自己的本质。
是了,她的属性本就是一个选项。而且是在生命之初就不停落选的选项。
在生活这场漫长而惨烈的角逐赛中,她从未赢过。
这是她在幼年时期就已知晓的,所以学会与这个世界划清安全距离,在隔绝的范围内独自静默生长。
如若最终面临让人失望的结果,那也与他人无忧,是她越界了。
她的理性和自制力并不是现在才开始损耗减弱,它们一直在被她内心的某种隐秘渴望一点点蚕食。最后终于在她筑起的界限上打出漏洞。
苏寒推开房门,走出去。
一路走出小区,走到外面的街道上。
清冷的夜雾弥漫寂无声息的城市。
风吹在脸上,真的很冷。冷得彻骨。
可是还未到深冬。
苏寒没想去找他。
时间和时机都不对。
她只是想通过行走,让自己动荡起伏的思绪冷静下来。
只是不辨方向,毫无目的的向前行走,这样才能把那些不停追逐着她的东西甩在身后,才能不被内心深处翻腾的失望和绝望所捕获。
冬季夜晚的街灯在萧瑟空气中洒下冷落光辉。
苏寒就循着这些光亮长久前行,偶尔拐过某个路口,映入眼睑的仍是同样的空落街道和灯光。
陷入沉睡中的城市与白天如此两样,几乎毫无生机,如同末世电影中被僵尸袭击后的空城。没有车流,没有人群,没有嘈杂,也没有飞鸟在空中鸣叫掠过。
那些她从未有机会感受和融入的人间万象,在这一刻全都如云烟散去,荡然无存。
她在城市这具褪去热量的巨大残骸中,渐渐平静冷却下来。
站在街心,看到自己的每一次呼吸,都在寒夜中幻化起一缕白气,并迅速扩散与稀薄夜雾融为一体。
左手边有一家商店,亮着灯光的橱窗内已早早装饰起圣诞氛围。有绿色的圣诞树和带着红色帽子的圣诞老人,半空中零落垂下颜色各异的圣诞球。
苏寒在橱窗前站立半晌,转过身,想往回走。
一辆出租车减缓速度,在她身边停下。一侧车窗降下来,露出一位中年司机的脸孔,问她去哪里。并热心告诫,她这样一个年轻小姑娘独自在外面的诸多危险。
苏寒犹豫了几秒钟,然后打开车门钻进去。
一瞬间被温暖包裹。
开口的时候,她向司机报了萧凯的地址。
古道热肠的出租车司机将她送到目的地,苏寒才想起来,她匆忙出门,没带手机,身上也没有一分钱。
司机师傅马上看出她的窘迫,从驾驶位转过头,乐呵呵看着她,问:“没带钱吧?”
苏寒点点头。
“算了!”司机豪爽地挥挥手,“下次记得别再这样离家出走了,能有什么天大的委屈值得这样?你这是遇到我了,万一碰到的是坏人怎么办?我闺女跟你差不多大,你知道你这样跑出来,我们做父母的得多担心啊!快回去吧!”
苏寒默不作声地点点头。道了谢,从车上下来。
司机师傅透过车窗,做了个让她快回家的手势,开着车走远了。
苏寒站在原地,看着红色的车尾灯渐渐汇入远处的灯光中,很快无法分辨。
静谧夜色弥漫封闭小区的黑色金属栅栏门。
苏寒怀疑,如果没有这道铁门,她是否真的会进去。
从温暖的车厢里重新出来,失却压抑在心口的那股气力,寒冷变得难以忍受。
在这样一个夜晚,她在如同旷野般地清冷寂寥的城市中踽踽独行,到底目的何在。
她也说不清楚。
穿越大半个城市,手脚冻至麻木,站在他楼下距离他只有几百米的大门外,又想对他说什么。
她也不知道。
苏寒试着想象他见到她的情形。
他大概会对她这样的莽撞生出切实的愠怒,然后眉头紧皱,目光严厉地注视她,说:“你知道自己深夜这样孤身跑出来多危险吗?”
她会告诉他,自己失眠,无法入睡。
只是这恐怕也不足够成为说服他的理由。
“所以就可以离家出走吗?”
他会把她看做青春期叛逆无理取闹的少年吧。
苏寒几乎真的听到他声音里的某种失望。
但是他仍然会为她倒一杯热牛奶,用柔软温暖的毛毯裹住她,让她睡在他的沙发上……
她现在疲惫,困倦,穿着睡衣形迹可疑地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苏寒抬起头,目光企图穿过黑夜和挡在面前的一栋栋高楼,寻找到那盏熟悉的灯光。
可是她找不到了。眼前只有浓稠得穿不破的黑暗。
他第一次带她回家的时候,她以为自己也已经是那些在一扇一扇的窗格里闪闪竞耀的万家灯火中的一员了。
但那原来不过是美好的幻觉。她依旧被隔绝在外。
苏寒慢慢转过身,迈开冻得僵直的双腿,往回走。
这个夜晚也并非全然糟糕。她在黎明到来之前返回家中,身体的疲倦和感冒的前兆让她获得短暂睡眠。
只是,他永远不会知道,在冬季的一个夜晚,她曾义无反顾,一意孤行地独自穿越这座城市,妄图走至他面前,寻找一个答案。
可是啊。这个世界处处疑问和陷阱,却根本没有警示和答案。
她什么都没有找到。
第44章
上午十点被电话铃声吵醒。
苏寒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 四肢酸疼无力,嗓子干哑得几乎发不出声音。
打电话来的是薛稳,原本是要通知她接拍的电影开机发布会的时间和地点, 话还没出口, 先被她破锣嗓子一样的声音吓了一跳。
“你声音怎么回事?”
苏寒轻咳了一声,重新昏昏沉沉地躺回床上。“没事,大概感冒了。”
“听起来很严重,要不要去医院?”薛稳问道。
苏寒拒绝了,说她一会儿自己吃完药睡一觉就好。
“家里有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