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寒眼睛看向窗外。窗口正对着光秃秃的后院,院子外面是一条狭长甬路,褪去温度的落日余晖照在小路和空落落的院子里,显得格外静谧。
苏寒想,也许应该重新在院子里栽种上植物。
等度过这个秋冬,春天到来的时候吧。
这样想着,她细细的手指在透窗而过的夕阳下动了动,轻声说:“好啊。”
她轻轻淡淡的声音在四周的嘈杂中更显得轻柔,如三月细风无声拂过耳际。因为太过轻柔,几乎让人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但顷刻间,平静的水面已经泛起层层涟漪。
萧凯把手机从左边换到右边,只觉得连长途飞行的疲惫都散去不少,微笑着说:“地址发给我,我去接你。”
电话挂断,苏寒把位置发到他微信上。
独自等待的时间里,苏寒突然想起一段上学时候的经历。
就像之前说过的,苏寒因为经常跳级的原因,一直是班上最小的孩子,但那些年龄比她大的同学,其实从来没有欺负过她。她唯一不愉快的一段求学经历,反而是幼儿园时跟同龄的孩子们在一起。
在她很小的时候,大概是谷雨现在这样的年龄吧。她有一段时间特别憎恶自己身上的所谓天赋,因为那让她跟别的孩子不一样,而小孩子有时候是很难接受那些不一样的。
有一次,放学之后,几个小朋友把她骗进厕所里锁起来。现在看来,是很拙劣的恶作剧,但那时候她只有四岁。恰好那段时间谷云亭出差不在家,那晚母亲也加班到很晚,到家之后才发现她还没回来。
她被找到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一个人坐在地板上安安静静地睡过去。
苏寒并没有很害怕,那些欺负她的小朋友没有打她,只是把她锁起来,而这对于她来说并不算什么。她是习惯了一个人呆着的,不同的只是换个地方。
学校、老师和家长都狠狠批评了那几个小朋友,但苏寒却明白,那几个小朋友只是想告诉她,她们不想和她做朋友。
那次之后,苏寒再也没有主动靠近过别人。
她再也没有主动靠近过别人,直到,现在……
十月的天黑得很快,萧凯走出机场大厅时,暮色不过刚刚浮起,待车子驶下高架,天边只剩最后一线余晖了。
看着车窗外渐渐涌入视线中的高楼、车辆和行人,萧凯伸出一只手略显疲惫地压了压额头,心里仍然对自己感到惊讶。
他昨天工作至凌晨,只得到三个多小时睡眠,上午结束所有工作后,又直接坐飞机返回北京。
原定计划是,回家,关掉手机,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睡够十个小时,再考虑其他。
可是,飞机落地,接机的粉丝和嘈杂人群扑面而来的时候,他突然就想起来,她站在面前,面容平静又认真地问:“那首歌,你喜欢吗?”
她说那首歌是送给他的。
事实上这个画面,这几天一直不停地在他头脑中浮现。
他忍不住回忆了一下,这确实可以算是他收到过最特别的礼物。大概也是第一次,有一个人送给他一样礼物还那样严肃而郑重地询问,他是否喜欢。
不是不感到震惊的。当时,他瞠目地看着她很长时间,没有回答。
他已经二十七岁了,不是不了解感情为何物的年纪。更何况苏寒表达的坦然而直接,不止是语言,还有注视他的目光。
这些都让萧凯无法装作没有听懂她隐藏其下的意思。
除此之外,他还隐隐有一种感觉,彼时彼地站在他面前的女孩,是用尽了所有力气和勇气袒露自己的内心,如果他当真装作没有明白和领会,她亦是可以接受的,只是会迅速收拾起外露的心意,就此封存,再不会打开。
他也会就此与某种东西擦身而过。
而且是极其重要的东西。
正是这种东西让他迟疑再迟疑。
而迟疑亦是内心某种隐秘情绪的映射。
最后一线霞光拖拽在天际尽头,城市中林立的高楼在即将燃尽的天色中投下狭长的影子。
他喜欢吗?
当然喜欢。
怎么会不喜欢呢?
可是他要考虑的问题很多。他的事业刚刚起步,在感情方面短时间内无任何计划。而且——
两人年龄相差甚大。她只有十八岁,人生尚未真正开始。不需询问萧凯就能确定,她对男女感情应是无任何经历,对他也许不过一时悸动。若他就此接受,难免有利用她年少无知的嫌疑……
凡此种种,顾虑重重。
他外表柔和温暖,对人对事宽和有礼,一向留有退让余地,但内心深处有自我坚持考量的目标和既定原则,鲜少有人和事物可以动摇。
可是——
太多人和事,考虑得再周全,都抵不过一个可是。
可是——他离开一周,飞行数小时,甫一落地,所有顾虑与考量突然不攻自破,在理智重新掌权之前,已经迫不及待打电话给她……
苏寒在夜色初起的光影中慢慢向他走来时,萧凯猛然明白了,如果说每个人的生命中都会有一段不可自控,那他此时怕是遇到了。
毫无预兆,超出他所有计划和预期。
*
一个星期前,苏寒站在凌晨两点一条空寂无人的走廊里问他,那首歌你喜欢吗?
一个星期的时间并不长,苏寒至今能复刻出那时的所有细节。头顶灯光的颜色,他脸上略带惊诧的微末表情,还有走廊里随她的心弦一起凝滞的微凉气流。
但即便不是一个星期,而是更长久的时间,这些细节她也是能够清晰记忆的。
而对于她那个问题,萧凯并没有回答。
良久之后,他学她的样子,微笑说:“下次告诉你。”
苏寒沉默了几秒钟,说,好。
然后他转身要走的时候,又停住,稍稍看了她一眼,脸上显出犹豫神色。随后,一丝微笑浮现在他温暖漂亮的唇角,代替了犹豫。他拿出手机,把自己的工作行程发给了她。
那个问题他没有回答,但其实他们都已经得到各自的答案。
苏寒在门口看到他的时候,下意识顿了一下,然后很镇定地走过去。
但只有她知道,她心里远没有外表那么平静。对于她来说,她是在与生活建立一种新的关系,而且是以往从未了解和经历过的关系。
萧凯让助理将车停在苏寒家门口,他没有下车,只是把车窗降下来一半。苏寒出现的时候,他将车门打开,微笑着注视她,示意她上车。
车厢内宽敞安静,温暖舒适。苏寒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下,不一会儿,额头和鼻尖浮起一层薄汗。
她是不爱出汗的体质,即便夏季,旁人热得大汗淋漓时,她也总是清清爽爽。但此刻,连后背都开始感到烘烤般的潮湿。
苏寒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在紧张。
而且是从心理到身体的紧张。
萧凯也许感觉到她紧绷的情绪,轻声问:“你想吃什么?”
听到他的问题苏寒才想起来,他们在那通电话里约好见面是要一起吃饭。
她摇摇头,事实上她的大脑完全把这条信息过滤掉了。
萧凯想了想,笑着说:“如果你不介意,我需要先回家换件衣服。”
他从机场直接赶来这里,满身尘土疲惫。
苏寒顿了一下,注视他脸上显而易见的疲态,轻声问:“我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
萧凯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没有移开,此时看到她微微侧头面向着他,眉心轻蹙,双眼中显出内疚抱歉的神色。
他清楚感觉到自己内心有一块地方在慢慢被填满,变得熨帖温暖。
苏寒被他看得低了低头。
萧凯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没有。现在这样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休息。”
鼻腔间霎时盈满熟悉的气息,苏寒堪堪有所松动的神经,又倏地绷紧。
萧凯目光垂落,看到她细白手指紧紧扣在座椅边缘。
不管平日表现得再如何冷静淡然,到底才十八岁。
萧凯轻轻笑了笑,转而和她聊起这一周工作中的趣事。
苏寒静静听着,偶尔轻声回应,或是轻轻微笑。
车子往市区开的时候,恰好赶上下班高峰。城市霓虹已逐渐亮起,他们和长长的车流一起堵在路上。
话题不知道从哪个点断了,但并不显得突兀。车厢里只剩下寂静平稳的呼吸声和缓慢流淌的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