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寒没有意见。
“OK!”庄婷一拍桌子,“这周末要录制的综艺节目,台本薛稳已经发到你邮箱了,你准备一下。”
苏寒点头:“好,我会好好准备。”
“这种节目,按流程走就行,一般不会出什么大问题,你不用紧张。”薛稳安慰她。
苏寒又点了点头。
处理完正经事,庄婷又回归“不务正业”状态,重新点开消消乐,一边等着游戏加载,一边很了解地对薛稳说:“这个你放心,谁紧张她都不会紧张,我们寒寒什么大阵仗没见过。再说萧凯和顾睿思他们几个怎么说也在剧组相处了大半个月,一起配合录制一期节目而已,这点默契还是有的吧。”
苏寒一怔:“萧凯……和顾睿思也去吗?”
庄婷头也不抬地回:“当然。”拿下巴点了点薛稳,“你没告诉她?”
薛稳看向苏寒:“我没告诉你吗?这算是《忆平生》的宣传,萧凯和顾睿思肯定要去。”
苏寒“嗯”了一声,不再追问。
薛稳确实没有特意说明,不过不重要了。是她下意识地忽略了。
她没想过这么快再见到萧凯。
确切地说,她没想过再见他,也不大想见他。
可是她怦怦剧烈跳动起来的心脏是怎么回事?一声一声,撞在肋骨上。
人真是世界上最奇怪的生物,如此擅长于口是心非,连对待自己都口是心非。
庄婷从手机屏幕上一大堆小浣熊、小狐狸、小青蛙的动物头像上抬起头,瞥了苏寒一眼。
“什么情况?你这一脸思春的表情是闹哪样?”
苏寒静静地回看了庄婷一眼。
思春这个词多少有些动物性。
不过说到底,人也是动物,所以用在人身上也没什么不妥当。
苏寒没有跟庄婷讨论“思春”这个深奥的话题,她大致浏览了一下综艺节目的台本,庄婷不务正业地玩儿了几局消消乐,薛稳处理完邮件和电话。
就在苏寒准备各回各家的时候,庄婷突然说了一句:“对了,庄济楚回来了,就在隔壁办公室,让你开完工作会议去见他。”
苏寒和薛稳同时抬头。
庄婷把她的红色小狐狸排成一条线,用下巴点了点苏寒的方向:“说你呢。”
薛稳转头看向苏寒。
苏寒脸上没有什么特殊表情,平静地点点头,起身往门口走。
自从剧组的那通电话后,苏寒和庄济楚还没再见过。
她不是不紧张的,抛开过往那些复杂的情绪不提,庄济楚现在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类似“家长”一样的存在了。
站在他办公室门口,苏寒这个“天才学霸”第一次体会到考试不及格,或是那些逃学学生被叫家长的忐忑心理。
敲门进去,庄济楚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面前摊开着笔记本电明明脑和几份文件。
“学长。”苏寒说。
“坐。”庄济楚指了指对面的座椅。
苏寒坐下。
“抱歉,给我几分钟。”庄济楚说。
“嗯。”苏寒点点头。
庄济楚看着她微笑了一下,然后重新埋头处理工作。
苏寒抬起头。他身后是一整扇落地窗,能够看到秋天淹润寥廓的天空,和天空下的大片高楼。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越来越喜欢这种大大的视野辽阔的落地窗。窗户也不再只是建筑学上用以使光线和空气进入室内的简单结构。
顾城说,灵魂有一个孤寂的住所,在那里他注视山下的暖风。
或许是人们每日生活在水泥森林的夹缝中,紧绷而压抑,于是更需要一栋大房子和一扇巨大的落地窗作为住所,来容纳膨胀又压迫的孤寂灵魂。
在那里,孤寂的灵魂可以注视山下的暖风。
苏寒就那么坐在椅子上,看着远处的天空,安静地等庄济楚处理完手上的文件。
十分钟后,庄济楚将笔记本电脑合上,文件整理好。
“看来你又改变主意了。”他直接切入正题。
两人之前的那通电话里,她说过会好好想想返回学校的事,可是回来后她接下了更多的工作。进来之前她就已经猜到,他一定是找她谈这个问题。
“是。”苏寒冷静地答道。
庄济楚沉默了两秒钟,问:“决定了?”
苏寒说:“决定了。”
“多久?”
“一年吧。”停了一下,她低声改口,“也许用不了一年……”
庄济楚微微皱眉,用审视的目光望着眼前年轻的女孩。
“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他在商场多年,察言观色的本领早已谙熟于心。更何况,在他面前,苏寒也没有任何伪装。
这次苏寒没有立刻回答。
“寒寒,”庄济楚用食指压了压眉心,他改成了英文,“我很担心你。你知道我只是想帮助你,但你什么都不说,我就无法提供任何帮助。你并不只是一个人,我想你很多时候忘了这一点。”
她并没有忘,她还有庄婷,有他。有的人终其一生也遇不到一个真正的朋友。她知道自己的幸运。
只是,有些事情人只能自己去经历,谁都帮不了。
“你知道我可以收走你现在所有的资源,逼你返回学校。”庄济楚神情严肃地说,“即便庄婷也阻止不了。”
“是,你能。”苏寒平静地望着他,“但我希望你不要这么做。”
房间里的空气静静流动,沉默被拉得很长。
玻璃窗外,白色的云在澄澈寂寥的蓝色天空上缓慢飘动。
苏寒忽而轻轻微笑了一下。
“别担心,学长,我会没事的。”她说,“我还要照顾小雨。”
最后,庄济楚终于松口。苏寒知道他不会做什么的。
“好,”他说道,“我给你一年时间。但是,一年后,如果你还是现在这样,我们就按我的方式来。”
走出庄济楚的办公室,苏寒问薛稳:“我现在什么样?”
庄济楚说如果一年后她还是现在这样,就按他的方式来。可是苏寒很疑惑,她现在什么样,很糟糕吗?糟糕到他需要给她发最后通牒。
“啊?”薛稳被问得一脸疑惑地看着她,“什么什么样?”皱着眉从头到脚把她观察了一遍,“怎么?被大老板批评了?不应该啊!我们现在多优秀、多抢手、多值钱,就差成为庄周的标杆了!”
苏寒笑了,摇头说:“没什么。没被批评。表扬我来着。”
薛稳斜着半边眼,狐疑地看她:“我看起来那么好骗?真的是……”摇着头长吁短叹,“一天天的,每一个省心的!……”
苏寒跟在他身后走出庄周影视的大楼。
在秋日阳光兜头浇下的瞬间,苏寒仍忍不住想,他说的她“现在这样”,到底是什么样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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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苏寒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跟里面一张苍白的脸面对面。
是因为她经历过死亡的原因吗?
任何人都不得不承认,死亡确实是世上最可怕的事,因为它意味着完完全全的终结和寂灭。无论是身体还是意识。
在死亡面前,世间一切都变得微不足道了。
一个被抽离了生命的个体,会变得无比陌生。
苏寒偶尔闭上双眼,会看到父母死时的样子。
没有任何死能真像小说或影视剧中描述的那样,仿佛“只是睡着了”。死亡就是死亡,冰冷、灰暗、僵硬,不再有任何人类的气息。在身体腐烂之前,他们已经先一步形同泥土。
头顶的灯光白亮刺目,让人眼睛酸胀发疼。苏寒深吸一口气,打开水龙头。
冰凉的水流让脑子里沸腾的情绪冷却下来。
她重新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剔透的水珠顺着脸颊瘦削的弧线无声而缓慢地往下滴落,被黑眼圈包围的幽深双眼显得更加潮湿黑亮。
没关系,会过去的。她会挺过这一切,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谷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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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节目录制还有两天,田恬打电话约苏寒出去玩。
田恬在电话里快乐地说:“苏苏,外面太阳这么好,难道你忍心拒绝吗?”
苏寒想了想,她确实不能总一个人沉在家里,而且接下来她工作会很忙,大概也没有大段的时间可以陪谷雨了。
田恬还在软磨硬泡:“就算你忍心拒绝太阳,难道你忍心拒绝我吗?”
想起上一次带谷雨出去玩儿,两人最后在图书馆消磨了一个下午,苏寒就觉得一阵内疚。奈何在“玩儿”这个领域,实在不是她的专长。但有田恬在大概就容易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