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用尽一切手段确保你能活着。就算你放弃生命一百次,我也要尝试救你一百零一次,”
阿尔弗雷德推了推眼镜,收起了刚才过于凌厉的眼神,
“虽然有的时候,死是更轻松的选择,但我还是希望你总能有选择活着的权利,我希望每个人都能有选择活着的权利。我实在做不出剥夺他人生命权的事情,我不会是个好士兵,更不会是个好的什么国家意识体。我不是美国。”
亚瑟冷笑了一声,抬起头盯着对面人镜片的反光,语气间不知为何带上了些愠意:
“你是不是觉得你和‘美国’很不一样,你觉得他不过是个强大又冷血的怪胎。”
“难道不是吗?他热衷于制造和使用武器,杀过不知道多少人,连他的私人实验室都是用来研究精神控制的,你想让我怎么看待他?”
阿尔弗雷德防备性地抱起了双臂,脚尖下意识地挪向了门的方向,
“他一定有无数肮脏的小秘密是你我所不知道的。更何况你的记忆现在是一团乱麻,他做过的事和你眼中的他,构成的不过是一个又一个的悖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你怎么敢保证他不是在……”
“在精神控制我?”
亚瑟看到美国青年阴沉着脸点了点头,忽然之间觉得有些可笑,于是他抓起刚才被阿尔弗雷德扔到了一旁的抱枕,悠闲地在沙发上躺了下来。
他这过于从容的举动,让阿尔弗雷德感觉宛如受到了羞辱:
“如果你是真的那么爱他,甚至都不在乎他到底做过什么缺德事,那我自然无话可说。可是,如果你也只是被他精神控制了呢?你都不在乎吗?”
阿尔弗雷德见亚瑟确实满不在乎地挑了挑眉毛,愤慨地抬高了声线,继续说道:
“你不是想听实话吗?那我就实话告诉你:如果他真的是世界的大危险,那我绝对不会容许你继续让他存在下去!不惜任何代价,我也——”
“行了行了,把你耍帅的台词先收收。你不觉得奇怪吗?美国既然能精神控制我,又何必费那么大力气来威胁我杀了他?他脑子有病吧?”
“也许这也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如果他叫你杀了他,你就会相信他并没有精神控制你,然后就会增加对他的信任。也许他根本就不是想自杀,而是想要通过这种手段来达成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说不定就是一统世——”
“有道理。说不定他根本不是什么国家意识体,而是外星人的后裔,一统世界之后,就可以将地球献给母星人了。哦,这刚好也可以解释,为什么你力气这么大、脑子这么好使、还长得这么帅了。”
“嗯,不排除这种可能性,”阿尔弗雷德若有所思地挠了挠自己的下巴,“那我该怎么办?我也算是外星人吗?”
“过来,我有个办法…”
亚瑟说着挑起一边眉毛,朝他勾了勾手指,他立刻乖乖地趴到了沙发旁边。
“真够自恋的你!少看两部科幻电影!你是超级大笨蛋,不是超级大反派!”
英国人像奖励刚捡回来飞盘的金毛犬一般,用力拍了两下阿尔弗雷德的额头:
“确实,这种作弊似的强大能力给其他任何人,都肯定是世界的灾难,可幸亏美国是你。时间并没有让你变成坏蛋,可是你的这些原则却让你活得越来越痛苦。其实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从三十年前就开始担心你会……”
亚瑟盯着天花板暖黄色的吊灯,默默抱紧了怀中的抱枕。
这间休息室内并没有摆放什么装饰画或工艺品,连墙纸的配色也堪称灾难,完美地贯彻着设计者一言难尽的审美品位。
可偏偏就是美国这么一个如假包换的实用主义者,却又执着于购买各种各样不同的靠垫、抱枕和羊毛毯,在居住的每一幢别墅里都装上最老式的红砖壁炉、每个房间内都铺上软踏踏的毛绒地毯,甚至连这种实验场所内的简易休息室都要特意换成暖光灯。
美国从来没和任何人解释过,每次被人嘲笑家里装饰得像乡下老修女的闺房,也都只是打着哈哈含糊过去。可亚瑟却怎么都忘不掉少年时期的那个人,穿着皱巴巴的粗布衬衣和洗得发白的背带短裤,在旧大陆金碧辉煌的大理石宫殿之中慌乱无助的模样。
“也许现在这样,对你而言才是最好的。你就只是个普通人,不被要求必须伤害任何人,可以专心做自己喜欢的工作,一根筋地坚守自己的人生准则,傻乎乎地做你的英雄梦。虽然偶尔也会钻牛角尖,瞎担心些没边没际的蠢事,但最重要的是,你能做个阳光、善良、光明磊落的好人,”
亚瑟抬起手笑了笑,身边的大男孩便顺从地低下头,由着他揉压自己棕金色的头发:
“我知道你的小脑子刚才又在瞎琢磨什么。我的那些话并不是对‘美国’说的,或者说,并不是对美国这个国家说的,就只是对你——不论你是超级大国还是外科医生,我都会那么对待你,所以,你只要听从自己的内心做出选择就好。”
阿尔弗雷德呆呆地眨巴着眼睛,一直等到英国人笑着掐住了他的鼻头,才恍然回过神来,唰地一下红透了脸颊:
“谢、谢谢。嗯,只是对我…只是因为我是我……”
他腼腆地抿着嘴笑了笑,趴在了沙发边缘,专注地盯着近在咫尺的那双橄榄色眼眸,
“可这样真的好吗?…从来没人愿意对我说这种话。我、我甚至都不记得我父母去世前有没有…也对,他们可能根本就没存在过。难怪我一个亲人都没有,儿时的玩伴、中学的同学、社团的朋友也一个个都断了联系。该开心还是该难过呢?本来还以为是自己太差劲,他们才都会离开我,结果其实他们都没存在过……”
亚瑟轻轻取下美国青年鼻梁上的眼镜,凝望着他落寞垂下的双眼:
“你觉得很痛苦吗?这种孤独又虚假的人生……”
“那倒也没有啦。医院的同事们人都超级棒,我的患者们也都超级配合,能为他们做些什么,我是真的很开心,每一天都很开心,”
阿尔弗雷德急忙摆着手否认,但忽然又低下头,像落单的哈士奇似的抓挠着沙发边缘的布料:
“可其实,也有不那么开心的事。比如,其实我一直都在担心,如果他们发现我也并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天才,发现我也有学不会的东西和做不到的事情,会不会很失望、很讨厌我;还有就是,可能因为我从不愿意和任何人交心吧,所以我也没有很亲密很亲密的朋友,有时候会觉得心里酸酸的,就一点点,倒也谈不上寂寞啦;再还有就是那些怪梦……我知道这都不是什么大事啦,本来我也没打算预约精神科,毕竟这些小烦恼我差不多也都快习惯了,可我突然就找到了你…
“…你确实挺怪的,真的非常非常奇怪。我明明不愿意跟别人说心里话,可却又唯独跟你说了这么多傻话,还总是被你一下子就看穿心事;我明明不喜欢别人碰我来着,可我却难以控制自己去拥抱你,甚至就连你吻我的时候,我也莫名其妙地(mysteriously)……”
美国大男孩说着顿了顿。他不好意思地做了个鬼脸,又用手背贴紧了自己的脸颊,似乎是在打算给自己的脸蛋降降温,
“对对对,就是这个词,莫名其妙!莫名其妙地,我跟着你在市中心瞎转了大半天,听你说了那么多奇怪的话,现在还被你带到了这种科幻片才有的地方…本来今天下午好不容易休假,我是打算回家打游戏的,可没想到我却并不讨厌这些。所以我知道,我不能更喜欢跟你在一起了,即便你总是让我感觉——”
“既陌生又熟悉、既怀疑又信任、既恐惧又安心,这感觉够奇怪的,对吧?”
“嗯,让我感觉自己真的是个超级大笨蛋,什么都帮不到你…”
阿尔弗雷德停下叙述,握起亚瑟的左手抵在额头,像个正在祷告的教徒般闭上了双眼,
“说实话,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一直阳光、善良、光明磊落,但是我确定美国能做到我做不到的事情…呃,如果他真的真的不做坏事的话…我的意思是,他能给你、给这个世界带来的价值一定远比我大…所以,现在这样真的好吗?把选择权交到我手里真的好吗?我真的值得你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