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不是那样,明明是你一直在包容我!我可是个大怪人,超级怪,怪到一个朋友都没有的那种!只有你,时时刻刻关心我的感受,愿意一次又一次地原谅我,还总是像个白痴似的无条件信任我,可是我却…我……”
亚瑟闭上了眼睛。回忆起十年前在空军二号上,美国和他聊起家时,所露出的那个曾一度让他感到不安的那个微笑,他的眼眶再也承受不住泪水的重量。
阿尔弗雷德这下更加乱了阵脚,可他翻遍全身都找不出一张纸巾,只能傻呆呆地杵在原地:
“你还真是莫名其妙,想夸我就好好夸呗,突然哭什么呀?拜托,性格怪一点又怎么啦,你这么优秀,怎么可能会交不到朋友嘛!”
他说着羞涩地笑了一下,又尴尬地抓了抓脖子,望着默默垂泪的英国人继续说道:
“你绝对是困坏了。我要是现在给你录个像,等明天你睡醒了,绝对够敲诈你一笔的。”
“你敢!”
亚瑟噙着泪水笑了出来,毫不客气地用阿尔弗雷德的T恤擦了擦眼角,
“能不能稍微注意一下气氛啊你,我可是好几百年才愿意表扬你一次!闭上嘴给我安静听着!”
“好好好,你说我听着就是了,别把鼻涕抹我衣服上啊!”
阿尔弗雷德掰开英国人拽着自己 T恤的手,轻柔地将手掌附在他湿润的脸颊上,替他揩去了颧骨上的眼泪。
“谁抹你衣服上了啊!都说叫你看看气氛了,笨蛋吧你!”
亚瑟吼完,吸了吸鼻子,咬紧嘴唇低下了头。
偌大的实验室,顷刻间寂静得恐怖。
好在最怕恐怖氛围的那个美国青年却并不心急,他耐心地撩拨着恋人额前的碎发,等待那人再度开口。
“没错,我有时候真的非常讨厌你。因为你自大、话痨、懒惰、固执、还不会看气氛,总是利用我对你的担心,搞那些幼稚透顶的恶作剧来作弄我,”
亚瑟抬起了头来,像是刚下定了什么极大的决心般,笔直地注视着恋人的双眼:
“可是,我有时候又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因为你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总能轻松学会别人一辈子也学不明白的知识,游刃有余地做到别人无论再怎么努力都做不到的事情;也是世界上最善良的人,总是愿意用善意温暖他人,甚至甘心为陌生人牺牲自己的利益……”
“亚蒂,我——”
“别总打断我说话!看吧,你又多给了我一个讨厌你的理由!”
英国人停顿了一下,他仍旧泪水氤氲的绿眼睛,因为心中对眼前这个人的爱恋而闪耀着,
“然而,纵使我能像这样找出无数个喜欢或讨厌你的理由,却怎么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爱你。更奇怪的是,多一个讨厌你的理由,或者少一个喜欢你的理由,似乎也都不会减少我对你的爱分毫…
“…所以我猜,或许我、我……该死!你没有录像吧!不许录更不许嘲笑我!这种肉麻话,我这辈子绝对只说这一遍,用心给我记好了!”
亚瑟此时已经觉得极其难为情,可他却仍然选择了踮起脚尖,轻轻抵住阿尔弗雷德的额头。
在再次开口前,他闭上了眼睛,仿佛如此一来,便不会被对方发觉自己的脸颊已经变得和眼白一样通红:
“我是无条件地爱着你(I love you, unconditionally),”
他感觉着恋人打在自己下颌上的温热鼻息,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所以,就算哪天你真的搞砸了一切,我也依然会爱你,明白了吗?”
阿尔弗雷德没有作答。
他低下头亲吻亚瑟的唇角,却又在对方张开双唇回应他之前,停住了动作,缓缓说道:
“你现在告诉了我这些,让我还怎么继续协助你完成计划?”
他的声线低沉喑哑,和平日里完全判若两人。
亚瑟在他抽身离开前,不顾自己手腕的伤势,狠命抓住了他的左臂:
“计划?什么计划?”
阿尔弗雷德左臂伤口的缝合处传来一阵剧痛。他明白那是因为麻醉剂的药效已过,但却并未打算甩开那人的手:
“我知道,你带我到这里来,是想把我完全恢复成美国。”
“对不起,我…对不起…”
亚瑟看到阿尔弗雷德蹙起的眉头,急忙松开了手。
他盯着地面,紧咬起嘴唇,看到本已走远的那人离自己更近了一步。
[背叛者,你会怎么对待一个背叛者?]
他在内心质问自己。他想象着下一秒钟,阿尔弗雷德会揪住他的衣领,像昨晚他对美国所做的那样,毫不留情地质问、指责甚至辱骂他。
他的想象以惊人的速度开始发酵、变质,最后他甚至近乎病态地开始在心中乞求阿尔弗雷德能以最粗暴的方式对待他。
但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亚瑟抬起头,惶恐地望着美国青年的脸庞。
——又是这个微笑……
又是?
亚瑟的心底一沉:那人脸上的笑容,空洞得绝望,正是反复出现在他梦魇中的笑容。
[不,不仅仅是梦。]
几天前自杀的那个女留学生…她叫什么来着?她最后发布在社交媒体上的告别视频,脸上是什么表情来着?
十年前任务中的叙利亚高官…他叫什么来着?他在成为那具血肉模糊、脑浆迸裂的尸体前,脸上是什么表情来着?
二十多年前的苏联…他作为普通人的名字是什么来着?他在众人面前举起手枪,瞄准自己太阳穴的前一刻,脸上又是什么表情来着?
昨夜的美国……
(停下来!停下来!)
随着胸口一阵尖利的疼痛,亚瑟的思绪戛然而止。
他的感官已然麻木,察觉不到阿尔弗雷德的手掌抚过自己的脸颊,只感觉自己的心脏正被噩梦中那双沾满了鲜血的手紧捏着。
他整颗心的血管都正因强压而变得越来越闭塞,仍不住向上冲涌的血流,让它随时处在爆裂的边缘。
——停下来!
亚瑟在脑中一遍遍地嘶吼着,可他最爱的那人对此一无所知。
阿尔弗雷德嘴角的弧度逐渐加大,直至那个笑容诡异到令人颤栗。他再次开口,嗓音嘶哑得仿佛声带行将腐朽:
“英国,诚实告诉我,我是不是美国的自杀工具?”
第26章
2023.11.23
俄亥俄州
克利夫兰医学中心
“…千万不可以给他酒、茶或者咖啡,”
金发医生说着眨了眨他的蓝眼睛,朝坐在他对面的患者家属们郑重其事地竖起了食指,
“绝对不可以心软哦,新换的心脏可一时半会儿受不了酒精和咖啡因的刺激,还有另外一定要注意的就是——”
“海斯*医生(Dr.Hayes)!”
诊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位身着青绿色医疗制服的女护士闯进屋内,打断了他们的会话:
“快出来快出来!会议室!有人找你!”
她扶着门框气喘吁吁,和屋内的家属们象征性地点了下头,然后朝那位年轻的医生疯狂比划着手势。
“谢谢,我五分钟后就到。刚才咱们说到哪儿了来着?哦,对,还有关于——”
他转过头继续叮嘱着,却被那位非洲裔护士猛地拽住了袖口:
“不行!医生!你该现在、立刻、马上去见他(You oughta meet'im JUST RIGHT NOW)!”
“啧,谁啊?总统都不见得有他这么大的派头……”
外科医生抱怨完,又和自己的医师助理简单交代了两句,这才匆忙走出了诊室。
————————
在一左一右两位保镖的看守下,年轻医生悠闲地踱步进屋内。
他随意挑了会议室长桌边的一张椅子坐下,不卑不亢地盯着长桌尽头的那张黑色皮椅椅背。
“嗨,总统先生!好久不见…哦,不对,好像也没有很久,根本比不上今年政府停摆的天数,”
他说着脱下自己身上的白大褂,重重甩在了桌面上,
“白宫的医生都很专业,你自己也有的是钱,大老远的来找我干什么?”
背对着他的那个人,似乎并不在意他语气中显而易见的不满。
安静得诡谲的会议室内,一时间只听得见那位总统用吸管吸吮杯中冰可乐的声音。塑料与冰块碰撞发出的噪音过于刺耳,让一贯都不怎么在意社交礼仪的“海斯医生”也皱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