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双腿被分开架上男人的腰侧,他脑子里绝望地闪过下午在梨香阁外见到的那个画面,突然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往他身上一蹬脚,接着从床头摸了个茶壶,抓起来便往徐老板头上狠狠一砸!
茶壶登时四分五裂,碎片掉在床沿边,又被他的腿拂落在地,接着徐老板不敢置信地望着他,伸手往头上一摸,摸了一手鲜血,愕然地看着一脸惊恐的叶寻良,接着高高扬起左手,狠狠地抽了他极其响亮的一耳光!
“你这贱人,胆大包天!”徐老板一只手狠狠地擒住叶寻良的脸,眼神布满阴霾。
叶寻良重重地偏过脸去,眼前一片朦胧,耳朵嗡嗡作响,脑袋里里嗡嗡作响,右耳剧痛不已,好像有什么东西顺着耳道流出来了,他抬手一摸,摸到一手鲜血,触目惊心。
到了这步田地,耳朵与脸颊的鲜明痛感冲刷着他的神经,脑中蓦然一片清明,叶寻良突然生出一些不管不顾的疯狂想法,伸手拾起一块茶壶碎片,抵在脖子上,满眼泪水却也满眼狠绝地看着他。
徐老板头上的口子开了不小,鲜血淌不完似的,糊住了他的一只眼,他心中烦闷至极,也没有心情再要这只会在床上给人开瓢的兔子,重重朝他肚子上踹了一脚后穿上衣服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哎、哎!徐老板您怎么出来了,是竹青有什么做的不好吗?”
嬷嬷搓着手惶惶不安地上前,接着瞧见了男人另外半张脸都是血,惊恐道:“我的天老爷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听好了,老子今后不想在春满楼看到这个人,明白了吗?!”
“……哎?是是,徐老板,是我们的错,一定将他狠狠打出去!”嬷嬷点头哈腰道歉,馋着他走出去。
打出去吗?
太好了……
叶寻良闭上眼睛,握着碎瓷片的手缓缓无力地垂落身侧,又连忙穿好了衣裳,不敢再教第二个人瞧见自己这般模样,右耳深处却袭来一阵一阵的热浪与剧痛,鲜血咕噜咕噜地糊了整个耳道,叫他忍不住痛苦地皱紧了眉头,皱眉的时候不小心牵扯到耳朵的肌肉,又痛得他眼泪直流。
门外看守了几个小厮,过了整整一天一夜,都没人给他送水送饭,也没人理他,脸上虽然肿了但也没有昨天那么痛,可右耳的痛感却有增无减,连碰都不敢碰一下,一碰耳廓便疼得直掉眼泪。
到了第三天,嬷嬷嘴里骂着脏话,带着两个人推开了门,指着他的鼻子对那两人骂道:
“你们送来的小贱蹄子,打伤了我们楼的贵客!现在客人指名将他逐出春满楼,全鄞州城都不敢要他,老娘要退货!”
那二人面色难看得不行,又不敢因这件事从此断了与春满楼的生意,只得咬牙道:“行,给嬷娘添麻烦了,老子这就将这贱人带回去!”
门外纷沓而来了几个看热闹的姑娘和兔子爷,叶寻良抬头一看,便瞧见前天在梨香阁看见的那个名叫“侨倌”的男子,穿着一身修长的素水烟罗,赤着脚立在那里,细白的脚腕上系了一根红绳挂着的小巧玉坠,正倚着门框懒洋洋看着他。
叶寻良在他毫无波澜的眼神里,仿佛看到了一个落入尘埃、毫无尊严的自己。
于是,他又回到了乞丐帮,被那几人狠狠殴打了一顿,打得浑身青紫呕血三日几乎动弹不得,恢复后也不叫他再出街乞讨,看管他的几个乞丐每天都要提一嘴他打伤人的事儿,心情不好便揪起来一顿毒打,将他打成了一根枯萎的草,整日趴在地上以背面人,连最后一丝尊严都被打到了地底。
而他也逐渐发现,自己的右耳听不到声音了,从最红肿的时候再到渐渐消肿,都听不到任何声音,他,成了一个半聋子。
过了半个月,又听见了他们在谈论,说下次出了鄞州城,再将他卖到别的楼去,所以这段时间别打脸。
接着,就遇到了顾谋。
当然,从乞丐逼他讨钱的那里开始,一直到被春满楼赶出来的这一段,他都只在心里过了一遍,却没有说出来。
因为他看见了顾谋听说有乞丐想猥亵他后,那个震惊的眼神,若是叫他知道自己去春满楼这种地方待过几日,还瞧见了男子与男子那等肮脏之事,甚至让整个身体□□地暴露在其他男人面前……
顾谋会不会用嫌恶的眼神看着他?
顾谋会不会嫌他脏了,不要他了?!
这些事、这种事就埋进肚子里吧,不会有人知道的,等他们离开这个地方……
顾谋用水冲掉满头的泡沫,发现头发还是脏,皂荚滑到了地上,他便走到浴桶右边俯下身捡起,一边叹息着随口问了句:“还痛吗?”
叶寻良愣了一下,道:“什么?”
“你聋了?”
顾谋不耐烦道,接着动作一滞,视线落在他的右耳上:“你怎么了?”
叶寻良低下头,纤长的睫毛抖了一下,苦涩地开口:“听不见了,右边的耳朵。”
“怎么回事,怎么会听不见?”顾谋惊愕地问,摸着他的耳朵检查了一下,看起来不红不肿。
“还痛吗?”
“有一点……”
叶寻良疼得眯起右边的眼睛,耳朵往肩膀方向缩了缩,小声道:“被……被打的。”
“……”
顾谋只觉得如鲠在喉,一言不发地搓了泡沫在手上,轻轻揉洗着他的头发,缄默片刻后才缓缓开口:“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出来找我的?”
“你走后的第五天……”
叶寻良答,忽然感到泡沫流进了眼睛里,连忙闭上眼睛喊道:“哎呀,眼睛进水啦……”
顾谋一言不发地捡起洗脸巾,劈头盖脑地给他擦脸,没让他看到自己蓦然红了的眼睛。
他离开后的第五天,叶氤就上路了,他那么胆小懦弱,十五年从来没有一个人出过门,却敢背上一只包袱就出门去找他,徒步跨了一个国家都没有想过回头。说他傻吧,他也没迷路,坚定地朝着千里之外的目标一步步前行,说他不傻吧,连个马车都不知道包,一身盘缠教人偷了个干净,还傻兮兮地被一个馒头骗走。
如今他只感到满满的愧疚与心疼,坐在他面前的这个浑身伤痕、聋了一只耳朵的少年,是他从小带到大的小废物,娇生惯养,一身皮肉细嫩无暇,从来不曾受过半分苦痛,如今却毫无预兆地被人抓去过了一遍地狱般的生活,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时,他连看了两眼竟然都没认出。
第15章 雨夜鸣心事
顾谋闭了闭眼,压下喉头的酸涩,将他一身污遭洗得干干净净,又仔细上了药,像那十五年的很多个日夜一样,把他抱到床上盖上被子。
叶寻良的鼻间充盈着被子上属于顾谋的气息,安全感十足,不一会儿便沉沉睡过去。
顾谋看着他的睡颜,心里想着,明天回了上修界,再找药灵堂的人给他看看耳朵吧。
帐内暖檀幽香延蔓,窗外不知何时开始淅淅沥沥地下雨,混沌间思绪飘回多年前的一个雨夜,狂风骤雨,电闪雷鸣划破长空,犹如末日之景象,幼时的叶小公子躲在金丝帷帐内抱着双臂流着泪瑟瑟发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时,门突然被推开。
一身黑袍的高大男子站在那里,带着一身泞湿与寒气,眼底晦暗明灭,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不知那男子想到了什么,亦或者看到了什么似曾相识的画面,突然红了眼眶,朝他跌跌撞撞地走上来张开双臂拢住,身上的重量却一下子压在他身上,这从未见过的反常之态,惊得他眼泪戛然而止。
叶氤闻到了,很浓很重的酒气,熏得他一时有些头晕目眩。
仿佛是从心肺深处呕出带着血丝的声音,那么隐忍,那么难过,那么嘶哑,那么颤抖,窗外狂风肆掠,他紧紧地抱着他,如同抱着一个早已失去的珍宝,亦或者是一段永不复返的岁月,那人将自己难以抑制的眼泪埋进他的肩窝里颤抖啜泣:
“我心里有一人,那时候每次打雷,他都会这样抱着我,于是我就不哭了……”
幼时的叶氤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感情,他只记得顾谋的那句“我心里有一人”,记了很多年,仿佛呕血而泣,追悔莫及。
第二天上路前,黄老板三请四邀,还是将顾谋一行人请到黄府用了午饭,叶寻良被他留在客舍,回来的时候才捎上回天府之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