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温室花房的坡道并不长,也不陡,可在贺铸的脚下,它绵延得没有尽头。垂眼,能看见胸前攀着的晏容秋的一双手。小爪子,软软的,薄薄的,手指细细长长,苍白的皮肤几乎薄成了半透明的纸,但还是被他硬生生瞧了曾经白胖馒头的影子。于是他辨不清今夕何夕了,忽而是少年时候,忽而又回到此时此刻。
过了会儿,贺铸抬起头,已能望见一小团暖黄的光亮,被玻璃墙壁围绕着,宛如一盏风灯,那就是他们的目的地了。
坡道已到尽头,却又不是尽头,他很想知道真正的尽头在哪里。是悬崖或者深渊都没关系,反正,自己一定比强盗键陀多执著贪心得多,哪怕只有一根蜘蛛丝,都能叫他爬回任何想抵达的地方。
(但是,如果尽头根本就不存在呢?)
“终于到了。”
响起晏容秋的声音,他从贺铸背上下来,贺铸扶着他,两个人一起慢慢地走近温室花房。
好漂亮。
不由一齐睁大了眼睛。
面前的建筑物,就像一个盛满了金色光辉的透明珠宝匣,推门而入,清雅淡香裹挟着丝缕暖意扑面而来,视界中,满天满地铺延开去的,尽是一片纯白花海。
再无他物。
晏容秋低下头,脚边的花有六朵椭圆的瓣,嫩黄的蕊,茎叶青青,绽着嫩生鲜洁的美丽。
再一细瞧,却也发现不了什么别的特别之处。
“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他抬眼,见贺铸很缓慢地点了点头。
“这是,被选来祭祀圣约瑟夫的花朵。”
晏容秋一听,“那我们的推测是正确的?”
“没错。”贺铸俯身,指节拂过花叶,摇开一痕纯白涟漪。
“这种花多半野生于巴勒斯坦,而巴勒斯坦中部犹太山地的顶端,是犹太教和基督教的圣地。”
“名叫伯利恒。”
“所以,这种花朵也被人们称为——”贺铸直起身,转向晏容秋。
“伯利恒之星。”
“与照亮伯利恒早晨、指引东方三贤者找到初生耶稣的星星同名。”
晏容秋一怔。
“那不就意味着,最终答案就是大厅圣诞树顶端的那颗星星吗?”
“是啊。”贺铸微笑,“圣父、圣母和耶稣的象征都被集齐,确实提示中所说,是新天新地新耶路撒冷中的团圆。”
“我们走吧。”他准备推门,“现在,只要赶到大厅……”
“等等。”
晏容秋突然出声打断了他。
贺铸回过头,“怎么了?”见晏容秋眼巴巴地盯着他,一和他视线相触又拧巴地别过脸去,于是很自觉地弓起背脊,“我背你。”
“不是,我已经可以走了!”晏容秋赶紧否认,顺带还发现自从和贺铸在一起,自己连感叹句都越用越多了!
他怎么会想不到呢?晏容秋故意略作停顿,给对方留下思考的余裕,可那人还是一副浑然不解的样子。
怎么傻了吧唧的?于是晏容秋忍不住有点生气。其实本不该气的,他以前根本就不是容易生气的人!
非要我主动说出来吗?晏容秋又把手伸进口袋,好像只要攥住那个小盒子就能平心静气似的。
说,还是不说,这是个问题。不说,他憋着;说了,他又慌。忽然有些恼羞成怒地抱起双臂,他站成一个气势汹汹的姿态,抬头直视了贺铸的面孔,漫不经心地开了口:
“今天,是你的生日吧。”
“圣诞,很好的时候。”
“我听别人说过,在这天出生的人,一定天生幸运,饱受祝福。”
话一说出口,晏容秋脸颊瞬间红了个透,眼神也闪烁着没了焦点。他就像个纸老虎,哧溜一声漏了气,再也支棱不起来了。三句话,区区三句话,在他肚子里翻来覆去地酝酿了一整天,眼下终于挤出了口,终于好叫他解放了!
收拾起最后一点气力,晏容秋一抿嘴唇,又垂下睫毛做遮挡,掩去跟前这位大高个的身影,他只管一扬手,朝对方抛去那只在口袋里捂到现在的小盒子。
“员工礼物。”
在空中完成一道标准的抛物线,小盒子很争气地啪唧落入贺铸的掌中。
“不用谢我,这属于企业员工关怀。”晏容秋迅速一转身,看似潇洒利落,实则脚下虚浮。
溜了溜了。
手腕被准确地握住了。
靠,没溜掉QAQ
利落的翻转之间,晏容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贺铸轻轻一扯一推,按到了花房的玻璃墙上。玻璃上带着点温室特有的微温水汽,背脊一贴上去,就无端潮润了一片。
这一番动作实在如行云流水般流畅,后背的触感还没来得及传递到大脑,眼前却又见贺铸蓦地靠近,长臂一舒,将手撑在了他身后的玻璃墙上,把他整个人困进了怀里。
就像陷入一个光怪陆离的怪圈。
这里,充斥着的,满满都是贺铸身上的干净清冽的味道,混合着空气中伯利恒之星散发的芬芳,酿成了一种辗转诱惑的香气,钻入鼻端,流进血液,轰的一下窜起满身的热意。
“谢谢。”贺铸抬起另一只手,修长白皙的手指轻微一勾,盒盖就被轻松打开。
递到晏容秋面前。
“如果,您能为我戴上,我会更加高兴。”
晏容秋很想对他翻个硕大的白眼。什么叫蹬鼻子上脸?这就叫蹬鼻子上脸!拗个大佬似的姿势还不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跟自己约架,这会儿又要求亲自动手。不过考虑到寿星最大,好领导晏容秋还是忍住了。
接过盒子,取出里面蜘蛛造型的银灰领带夹,晏容秋很仔细替贺铸别到领带上,凑得近了,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缓缓烘暖了自己的鼻尖。
晏容秋是抬着眼,贺铸是垂着眼,可因为身高差距,抬眼的懵然无知,垂眼的目收一切——不管怎样,看一秒,是一秒,看得再多,都不会饱足。
动了动嘴唇,贺铸感觉胸腔被上涌的热望占得发痛发紧。他一直有话想和晏容秋说,是非说不可的话,也一直有问题想对晏容秋问,是非问不可的事,可攒尽挣命的力气,也只是淡淡冒出一句:
“我喜欢你。”
这下,他彻底混成了个没用的废物塑料人,不很坚硬,不很结实,而且空了心——心被剜走,是那句话语附赠的礼。
晏容秋的动作明显顿住了。
“你说什么?”
“我说,”贺铸拔高一点声音,“晏容秋,我喜欢你。”
在听得见呼吸的寂静中,贺铸看见晏容秋慢慢低下了头,从他这个角度望过去,只能瞧清漆黑的发顶,颤动的睫毛,还有红得透亮的耳朵。
“为什么……”
“你的理由……是什么……?”
晏容秋呐呐地问。他没有特别讶异,仿佛是存在已久的第六感被突然验证,惊归惊,也是有托底的惊。
但还是深深地困惑了。
喜欢。
多么陌生的感情。
自己从未被人喜欢,自己也从未喜欢过他人,这是迄今为止不曾遇到的最大难题。
“因为,这是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决定好的事情。”
贺铸拇指尖和食指尖搭上晏容秋的下颌,微微使力勾起他的脸,而后缓缓望入他的双眸。
就像伯利恒的星辰注定会指引三贤者找到耶稣基督。
就像孤独的小王储注定会召唤出无名恶魔纳姆路斯。
“我会喜欢你,也是不可违、不可逆的定律。”
“晏容秋。”
“哪怕只有一点点,你,也喜欢我吗?”
醇厚低哑的声音蔓延开来,悬在晏容秋的耳边,疯狂搅乱他的心跳,砰砰加速,骤然狂升,令他再无法思考。
眼望着贺铸,四目相对,隔着厚重的镜片,似有璀璨恒星的光辉一闪而逝,仿佛要把人的魂魄都吸进去。
微启了唇齿,晏容秋不知不觉地应了一声:
“有。”
作者有话要说:虚假的好领导:给员工发红包完事
真正的好领导:把自己给送了出去
狗男人下章就晓得小新是他的崽了!
第48章 我的秘密
十二点的钟声敲响, 裹挟着朦胧的回响,悠悠飘荡在纯白寒冷的冬季。
花房之中,却犹似春末夏初, 四周仿佛涨起温暖的浪潮, 贺铸和晏容秋一大一小, 伫立成海边静默相顾的两座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