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于我有恩,但除却这恩情,我都不晓得我与他之间,可还留存有别的什么。
“若我……一定要杀了她呢?”我开口时,嗓子也不知是怎的,有些喑哑。
我本无心杀舒窈,但看攸宁这副模样,我心里翻涌着一阵莫名的怒火。
“楚璎,你变了。”攸宁望着我,神色复杂。
他不再笑,在面对我时,他一直不曾笑过,让我有些陌生了。
我脑海里偶尔也会闪过旧时,于长明山上,与我一同练剑的少年攸宁的脸。
那时的他,才是我记忆里最好的模样。
我垂眸,噗嗤一声笑了:“攸宁,你真可笑。”
话已至此,我已不想再与他多说些什么了,直接夺过我的银萝鞭,对准舒窈,再次挥鞭而去。
也许是真的喝得有点多了,当攸宁那一掌打过来的时候,我才忘记了闪躲。
他的一掌毫不留情地打在我的胸口,一股腥甜涌上喉间,我一瞬失了力气,直接跌下云端。
在下坠之间,不知是我眼中的水雾,还是四周缭绕的烟云,让我的视线变得模糊起来。
朦胧之间,我耳畔除却猎猎风声,便是攸宁惊慌失措的那一声:“楚璎!”
鲜血溢出唇角,朦胧之中,我看向那迅速向我而来的攸宁,眼泪从眼角一瞬滑落。
我嘴唇翕动,轻轻的声音散入无边的风声浓雾里:“如此,可能算我还了你的情?”
攸宁,你不信我。
是否,你给我的这一掌,便能算作是我还了你当年入魔域救我的恩情?
意识模糊间,我仿佛已落入一个怀抱。
鼻翼间尽是疏淡莲香,入目的,只有寸寸雪白,一如山上雪,又似云中月。
那是他衣衫的颜色。
恍兮惚兮,他微凉的吻落在我的额头。
他在一声声唤我,向来淡然自若的他,竟也有些失了方寸。
我闭上眼,意识归于黑暗,一切也都在一瞬间彻底归于安宁。
第74章 大梦终醒
当我醒来时,我已身在长明山的落英神殿中。
我偏头,便见溪音正坐在桌前,手执一杯热茶,却并不着急酌饮,他只是垂着眼眸,如玉的侧脸在氤氲的热气之间显得有些朦胧,仿佛他正是那烟雨朦胧的水墨画中的人一般,就算只是静静地坐着,他亦不减半点风姿。
许是察觉到了我的目光,他抬眼看向我,一双眼瞳之中似有清辉流淌。
“醒了?”我听见他清冽冷淡的嗓音响起。
“嗯。”我抿了抿唇,有些不大自在地应了一声。
他忽而冷笑一声,放下手里的茶盏,直接站起身来。
当他向我走来时,临着这内殿中数颗夜明珠的光芒,他穿着一身如雪的衣衫,外罩半透明的轻纱外袍曳地,银色绣线的纹饰泛着清冷的华光,似蓬莱瀛水的粼粼波光,嵌在一片雾霭云深之中。
“楚璎。”他走近我,却是一把抓住我的衣襟,一张脸逼近我。
我有些发懵:“怎,怎么了?”
“我以为你是去收拾人的,便没拦着你,哪曾想,最后竟是你被人收拾了?”他望着我,那双眼里轻嘲显露分明。
听他这么说,我也才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
约莫是在西山珑海的宴上,被那繁予太子好一通灌酒,我最终还是有些醉了。
但我细细回想了一番,也总算是能想起来个大概。
总之,便是我本是为收拾舒窈而去,却被攸宁一掌打下云端的凄惨故事。
攸宁……
我一瞬便蹙了眉。
伸手抚上自己的胸口,那里还在隐隐作痛,却已不似之前那般痛得我只觉骨头都要裂了似的。
于云海之上的那一幕,我即便是喝了再多的酒,此时,我也都还是记得清的。
攸宁给我的这一掌,是真的下了狠手的。
我正胡乱地想着这些事情,溪音却忽然扣住我的下颚,逼着我看向他。
“溪音?”我有些艰难地开口唤了他一声。
可是下一刻,我便见他的眼眶竟已有些泛红。
我听见他问我:“楚璎,你究竟知不知道,他给你的这一掌,有多狠?”
我望着他,透过他那双隐约间又光影闪动的眼,想要望进他的心里去。
“我知道……”我叹了一口气。
眼里忍不住有泪水落下来,我伸手去捏他的耳垂,我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溪音。”
“攸宁与我早已两不相干,曾经是,如今也是,他给我的这一掌,且当是我还了他儿时救我的恩情罢……”
“至于你所担心的,永远都不会发生。”
“溪音,你才是我的夫君。”
我说了许多,是对溪音说的,但与此同时,我也在告诉我自己,一切都已过去,不可再追溯,亦不可再贪恋。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我与攸宁之间,从此,相隔的,便不止千山万水那么远了。
至于溪音,我虽不清楚,他对我的这些情愫究竟因何而起,但我能感觉得到,他的确是真心待我。
只是这性子确实别扭了些,人也着实毒舌了些,故而此前,我才一直想差了。
但他待我情深义重,我也合该回以一颗真心。
或许是人之将死,我真的很希望,这世间,哪怕只有一人能记着我,那样也好啊。
溪音会记着我的。
可我对他,却始终是亏欠良多。
“我可以信你么楚璎?”他定定地望着我。
我沉默着点了点头,迎上他的目光。
他的吻轻轻地落在我的额头,我听见他低笑了一声,却是骂我:“蠢东西。”
我听了,亦是忍不住笑了:“是,我蠢。”
我本就已是强弩之末,数来算去也不过只有三年可活。
而攸宁给我的这一掌,对我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但所幸的是,溪音去替我寻了不少法子,找来了不少灵药替我疗伤。
渐渐地,我也终于恢复了些,可以下床走动了。
这些天来,我将舒窈帝姬打了一顿的事儿,已经传遍了六界。
一时间,众说纷纭。
但大多都是言我楚璎因着往日与攸宁之间的旧情,欺舒窈帝姬如今孤身一人,无依无靠。
又说溪音是如何的可怜,他那样纵横八荒无人不敬的神君,却被我这般辜负。
总之,尽是说我楚璎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
而我听了,则是一声冷笑,恨不得将那些胡说八道的人全都绑来打一顿才舒服。
他们这样好的口才,怎么不去人间的茶楼里做个
口若悬河的说书人?在九重天上做个闲散神仙,倒真是屈才了。
我只是想着揍那些个长舌之人,却不曾想,溪音竟真的派人前去将他们一个个的问候了个遍。
我问溪音,为何要那么做,这实在有损他蓬莱神君的面子。
可他却鄙夷地睨了我一眼,只道:“我若不将那群说瞎话的给收拾了,才是有损我的脸面。”
“我可不像你楚璎,不过一个面上强装硬气的傻子罢了。”
他无缘无故的,又开始骂我。
他这嘴巴实在太毒,这是许多神仙都已经亲身领教过的,我亦是如此。
但我即便有时被他气得不行,我也还是不敢反驳他半分。
这应是我身为长明神女这么些年来,最为憋屈的事情罢?
我那日与溪音所说的话,似乎还是未曾将他的心安定下来。
所以我便常听他威胁我道:“日后不准再见那个攸宁了,蠢东西你听见没?”
我很不喜欢他这么唤我,所以我总是不搭理他。
可是就是我这样的态度,最后终于把他惹急了,整天与我闹别扭,威胁我说以后不给我养孩子了,甚至还要把长明山给夷为平地。
这叫什么话?
得,我也没有办法,只好认怂了。
只是我方才答应他,此生再不见攸宁,第二日,当我打开落英神殿的大门时,隔着朦胧的烟云,渺渺的雾色,我再一次见到了那一抹烟青颜色。
溪音不知忙什么去了,并不在长明山,攸宁似乎正是挑准了时候。
即便是周遭雾色弥漫,我也依然看清了攸宁的那双柔和眼瞳。
我正愣神,却见他已飞身掠过长长的阶梯,来到了我的身前。
“楚璎……”他轻声唤我。
我回过神来,一手扶着门框,垂下眼眸,冷淡道:“攸宁仙君有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