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没来得及感动呢,就听见他低声嘟囔:“告诉我,让我高兴高兴。”
这说得都是些什么话。
那一瞬,我真想把手里的东西往他脸上扔。
然后萧玉师姐走上来,先是用手肘捅了明月里的腰腹一下,看见其吃痛的表情,萧玉师姐才对我露齿一笑:“小师妹,你月里师兄这个人除了贪睡,再一个就是嘴欠,他跟头猪似的,你别理他。”
“萧玉!请你对你的师兄尊敬一点!猪?你敢这么形容我?”明月里一手抚着自己的腰腹,又狠狠地瞪萧玉。
可萧玉师姐压根儿不理会他,只是将手里的礼物交给了我,道:“小师妹,人生得意须尽欢。”
她只简简单单地说了这么一句,但我却已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只能活三年的事,韶春都已与他们几个师兄师姐说了。
而再多的哀叹,再多的同情都是我不需要的。
萧玉师姐,果真懂我。
人生得意须尽欢,我理应如此。
溪音牵着我,一路往云巅之上走。
在云端之上,我已隐约可见九重天遥远的云宫琼楼。
彩云飞霞,凤鸣声响。
溪音立在我身旁,衣衫被这一阵阵的风吹得猎猎作响。
我忽然听见他说:“楚璎,你有没有想要去的地方?”
我看向他,问:“若有,你愿陪我去么?”
溪音回望我,那双眼里,光华柔软,散作碧天里的寥落星辰:“为什么不愿?这九州之上,四海之内,只要你想,我都陪着你去。”
他没有丝毫犹豫的回答,让我的心一阵颤动。
曾经,我曾奢望过,要得到一个人的心。
但最终,也不过是我搭上了自己的一颗心,而他毫发未伤,依旧一身烟青衣衫,伫立于我的世界之外。
六千年前捏碎姻缘玉,本该是最好的结果。
可是我即便是失了忆,竟也还是在罗云宫的那五年里,栽在了同一个男人的手里。
我楚璎可以不要情爱,不问风月,但若有人能真心待我,我也必将回以我的真心。
我曾期盼的那个人,他辜负我,欺骗我,早该将我所有的棱角都磨平了。
可是面对如今的溪音,我却不得不面对他对我的这份情意。
我想,他既向我伸出手,我便合该回报他。
前尘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忘却的,也没有什么,是我不能放下的。
“溪音。”我唤他。
“嗯?”
“陪我回长明山罢,可好?”
我从何处来,便应去向何处。
生在长明,死于长明,这应是我,最好的归宿。
溪音也应是懂我的,所以,他才会听了我的这话后,眼底渐渐有些发红。
“好。”我听见他轻声应我。
我曾见过蓬莱仙岛的神君溪音流过泪,起因是我于三万年前欠他的旧债。
我不晓得,究竟是多么沉重的一笔债,才会让他那般清傲的人落下泪来。
而此刻,站在我面前的溪音,他眼里也已隐隐有了水光。
有时候,我会觉得,当初的溪音与如今的溪音是两个人。
但是他到底还是他,失去了记忆,更改了性子,也难以改变他的习惯,他偶尔的眼神,最重要的是……他右眼尾下那一点朱泪痣。
此世难寻何人能有他这般风情。
我轻叹一声,侧身去抱住抱住他的腰身,额头抵在他的胸膛:“溪音,你不要难过。”
他先是身形一僵,而后便紧紧地回抱住我。
当湿热的水滴滴落在我的脖颈间时,我听见他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璎璎,你别怕,我会留住你的,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溪音的这句话说出来,我的眼泪便掉了下来。
这么久以来,从来没有人问过我,究竟怕不怕。
我会怕死么?我自然是不怕的。
我怕的是我若是死了,便会真正的辜负父君,愧对长明,还有……亏欠溪音。
然后,这世间种种,繁华万千,都再与我毫无干系。
“溪音,你愿意替我守住长明山么?”我问他。
这话说来,是我太过自私。
可是我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溪音是我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
“我凭什么替你守?”我听见他咬牙问我。
我一愣,而后便又笑了:“你会的。”
曾经的神君溪音我不确定,也不敢求那么个毒舌替我做些什么,毕竟我作为蛇身时,已被他折磨得够呛,但如今的溪音,我却十分确定,他定会替我守住长明山的。
但我很清楚,溪音终是会恢复记忆的。
他若成了蓬莱仙岛上的清傲神君,或许,便不会再对我有任何情意。
可我毫无办法,我只能赌一把。
“我不会。”溪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他说:“你要好好活着,自己去守。”
我靠在他的胸膛,垂着眼,笑:“好。”
周遭烟雾弥漫,一片静谧,不远处的天宫之上,散着彩色的霞光。
天河水泛着浅淡的银光,流淌倾斜,垂直而下,幻作人间的飞流瀑布。
飞溅的水声远远地传来,几乎不可闻。
“走罢。”我直起身,拉住溪音的手,对他说道。
溪音没有说话,只是与我一同往云雾
深处走。
殷红的衣袍,犹如在云端绽开的火色霞光,他的侧脸,似画中绝美的风光。
最后的这三年,我都打算在长明山上度过。
只是令我没有想到的是,这最后的平静却都成了我的奢望。
第69章 长明山前
当我与溪音回到长明山时,在山门前,我一眼,便看见了等在那里的攸宁。
他仍是穿着烟青色的衣衫,看着背影,似乎清瘦了不少。
或许是听到了脚步声,他转过身来,正好看见了我与溪音手拉手的模样。
他眼里的惊喜瞬间散去,转而凝成点点薄霜。
“楚璎。”我听见他唤我。
而我听着他的声音,便有些恍惚。
罗云宫的五年,无望的痴念,一瞬浮现在我眼前,我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了。
溪音握着我的手忽然紧了紧,我有些吃痛,看向他。
只是这一看,我便见溪音抿紧了唇,正垂眸看向我,似乎已有些不大高兴。
我叹了一口气,捏了捏他的手,示意他不要再胡思乱想些什么。
“攸宁仙君来我长明山,所为何事?”
而后,我便再次看向攸宁,淡淡地问道。
我以为以我这般冷淡的态度,他也合该明白我的意思了。
可攸宁看着我的眼神,却好像是我背叛了他似的,教我一瞬间只觉得颇为好笑。
缘分向来不可强求,曾经,是我借着天真,强求攸宁爱我,所以后来,我终是落得一场空,只能在沉神洞中,默默地掉金豆子。
而在罗云宫的五年,则是攸宁强求于我。
我竟不晓得,他看似温和如玉,骨子里却是个霸道固执的人。
曾经他不肯与我在一起,我尊重他的决定。
可在罗云宫的时候,他却逼着我,再次面对我与他早已经过去的曾经。
不愿是他,愿也是他,他究竟凭什么一个人决定所有的事情?
不管他究竟爱不爱舒窈帝姬,我与他之间,这一世,都在没有可能了。
我早已受够他忽冷忽热的态度,也绝不敢,再将自己的感情交出去了。
“楚璎,你为何要逃?”攸宁问我。
他紧紧地盯着我,那双眼,仍是那般柔和,又似乎藏着许多的落寞。
他是在问我,我为何要离开罗云宫。
经他一提醒,我便想起了当初放我离开的秋娘,于是我便问:“秋娘可还好?”
“她做错了事,自当受些惩罚。”攸宁说得轻缓,面上仍是一副温和的模样。
而我听了他这话,便皱了眉:“你把她如何了?”
攸宁望着我,许久不曾言语。
当我以为他不会再回答我的时候,却又听见他开了口:“她到底跟在我身边不少年了,怎么?你以为我会为难她?”
他轻笑了一声,说:“楚璎,你以为,我攸宁是什么人?”
他对我似乎是有些失望了。
我垂眸,亦是笑了:“攸宁,你又何时让我真正看清过?”
攸宁的心思,我从来都猜不准。
失去记忆后,在江南的小院里,在那洒满月光的水门汀前,我初初见他,便觉得,他就是天界里,最温润的仙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