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望着我好一会儿,那眼神悲戚怅然,又似针刺一般,让我心头一阵不舒服。
她转身,顷刻间便消弭于这殿中,不留一丝痕迹。
我不愿过问她将去哪里,我只想从此以后,她能过得安稳平淡,便已足够。
我俯身去探查萧玉师姐的神识,见其魂魄无损,只是陷于昏睡之中,便放下心来。
不知何时,殿内那些从四方而来,只为一颗解忧丹的人都已被秋娘打发走了,侍女都已退下,这殿中,便只余下我,殷皎月,汤圆儿,秋娘,以及那不知什么时候已从楼上走下来的那位罗云宫主。
“秋娘,带殷公子和他的女儿去休息罢,我与这位楚姑娘是旧识,我要与她叙叙旧。”他先是对我笑了笑,随后便对一旁的秋娘说道。
那秋娘似乎有些恍惚,听见他的话后方才一惊,回过神来,草草应下。
她走到殷皎月身旁,对他行了一礼,道:“殷公子
,请随秋娘去休息罢。”
而殷皎月则拉着汤圆儿,望着我,不曾理会于她。
我晓得他是在担忧我,便对他点了点头,轻轻道:“没事,我与他,确是旧识。”
彼时,我能感觉到右脸颊上的伤口渗出的血已顺着脸颊滑下来,深色的头纱也沾染了些血迹。
殷皎月抿唇,牵着汤圆儿走到我身前来,递给我一方素白的帕子,低声道:“若有事,便叫我。”
我点了点头,指了指一旁仍倒在地上,深陷昏迷的萧玉师姐,对他道:“帮把我萧玉师姐带下去罢。”
殷皎月应了一声,走过去,将萧玉师姐打横抱起,又深深地看了那位罗云宫主一眼,这才带着汤圆儿跟随秋娘离开了。
此刻,这偌大的殿中,便只剩下我与他二人。
“攸宁仙君。”我定定的望着他。
我何曾想到过,这位传闻中神秘无比的罗云宫主,竟会是那九天之上的攸宁仙君。
故而我方才在看见他的脸时,才会那般惊讶。
我在这尘世里的这十几载,我只觉漫长到能抵过我此前那好几万年的时光。
或许是因着失去了记忆的干系,我才会有这样的错觉。
但我来到这凡世里后,便时常觉得,仿佛过往的一切,什么长明山,什么蓬莱仙岛,什么神女……都是我的荒唐一梦。
而此刻,当攸宁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方才清晰深刻的感受到,那些记忆的真实。
只是我一想到那聂羽神君曾与我说过的话,想到我此前那一段厚着脸追求攸宁的往事……我便忍不住尴尬。
故而我总在面对攸宁时,显得颇为不自在。
“楚璎。”他望着我,眉眼温润。
我轻咳了一声,脸颊上的伤口实在痛得厉害,但我仍只能强忍着回道:“攸宁仙君怎么会在这儿?你又怎会是这罗云宫主?”
他却是不答,只是走到我身前来,忽然伸手将我的头纱挥落。
我的脸彻底暴露在他眼前,我想我此时的脸一定有些可怕,于是我便不自在的后退一步,低了低头。
而他却又上前一步,伸手拿走了我手里的素帕,一点点的替我擦去脸颊上的血迹。
“便,便不劳烦攸宁仙君了罢……”我有些不自在的再次后退一步,躲开他手上的动作。
“你与我之间,何至于如此生分?”他放下手,那双眼里柔光闪动,似有些落寞。
“咳……”我实在不晓得该说些什么。
“楚璎。”他又唤我。
我抬眼看他,正好撞见他望着我的灼灼眼光,那一瞬,我心头涌起一阵莫名的情绪,令我当即狼狈的偏过头去,不再看他。
“你脸上的伤,只一颗解忧丹便能治愈了。”他忽然说道。
当他将那装着解忧丹的木盒子递到我眼前时,我仍是摇了摇头:“不必了。”
“为何?”他眉头轻蹙,似是很不理解。
我只是平静问道:“还请攸宁仙君先告诉我,我这脸上的伤,究竟是何物所致?”
这些日子以来,令我最为烦闷的便是这个。
我深受这伤口反反复复的疼痛的折磨,却始终不晓得究竟是因何所致。
“罗云宫的这片大漠,本就是有毒的。”攸宁沉默了片刻,方才说道。
“你是说,那黄沙带毒?”我立即领会了他的意思。
“若是凡人,便会是你这般境况,而那些修行之人,则不会中毒。”他点了点头,又解释了一番。
我听罢,便抬眼看向他,淡淡道:“仙君何以如此对待凡人?”
我以为,他身为仙君,怎会如此不在意凡人的性命?
他可知,若是这般伤害无辜,他便将会承受天谴?
“楚璎,你误会我了。”他笑了笑,似乎有些无奈。
“这解忧丹,五百年一竞价,凡人若想成仙,便只能依靠修行,这是天道。”他再一次与我解释道。
听了他这话,我总算是明白过来。
于是我便点了点头,语气也缓和下来:“是我误会仙君了,抱歉。”
“楚璎。”他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又对我笑:“你一定要这么与我说话么?”
我怔了怔,垂眸,最终,我抿了抿唇,再抬眼时,笑了:“攸宁。”
他从不在意过去,也不曾想过避讳于我,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在意呢?
反正我与他之间,的确是儿时旧友,我与他的确也不该如此生分。
他足够洒脱,我也应如是。
第44章 可愿等我
或是见我终于唤他攸宁,他那双眼中泛起柔波,淡色的唇弯了弯:“这样便很好。”
而我见他笑,我或许也是因为想通了一些事,便也不自禁的勾了勾嘴角。
只是这一笑,终究牵扯得我右脸颊上的伤口又是一阵针刺一般的疼痛,我能感觉到有温热的鲜血再次流淌下来。
我痛得眼泪都溢出眼眶,当下便是狠狠一吸气。
许是方才说话太多,终究让我脸上的伤口彻底撕裂了。
攸宁微微蹙起眉,淡色的唇轻抿着,他抬起手,手指尖有一簇淡青色的光芒。
当他的指腹划过我的脸颊时,我分明感觉到那针刺一般的剧痛竟骤然减轻了些。
我浑身僵硬的立在原地,甚至有些不敢去看他的眼。
脑中似乎有一瞬,飞快的闪过一个画面:
在黑暗幽深的洞底,一个满身伤痕的青衣少年,背着一个穿着石榴色衣裙的小姑娘,他手中抓着石壁上垂下来的乌黑藤蔓,一点点的,艰难的向上爬着。
呼吸有一瞬凝滞,我脑中一片轰鸣,又有些恍惚,使我险些有些站不稳。
“楚璎?”或是见我有些不对劲,攸宁忙伸手扶住我。
我听见他的声音,却觉得他似乎离我很远很远,我抬眼看他,他的面容在我眼中,模糊了又清晰,清晰了又模糊,几经变换,在某一瞬,似乎又成了我方才脑子里闪过的那个青衣少年。
是他么?我怔怔地想。
是他罢?一定是。
聂羽神君曾与我说过,三万年前,魔君炽羽为威胁我父君,便将我掳去了魔域。
而那时,是攸宁只身一人潜入魔域中将我救了出来。
方才脑海里的那个画面中,一身伤痕的青衣少年,以及那穿着石榴色衣裙的小姑娘……想来,便是当初的攸宁,与当初的我罢?
我努力的想要回想更多的记忆,但无论我如何回忆,我的脑子里,仍是空得可怕,仿佛方才的所有,皆是一瞬间的幻象。
“攸宁。”我失神的唤他。
“我在,楚璎,我一直都在。”他握紧了我的手,似乎是在安抚我。
而他望着我的那双眼,神色温柔,温情脉脉。
我也不晓得,我为什么会掉眼泪,可能,我只是觉得他这样的眼神太过熟悉了罢?
“不,你并不是一直都在。”我摇头,不自觉的便说出这句话来。
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仿佛许久之前,他也曾这样对我说过。
隔着朦胧的烟云,隔着无止境的纷乱世事,在很久以前,似乎他也曾这样对我说过。
他说:“楚璎,别难过,你还有我,我一直都在。”
为什么会难受呢?我想,一定是因为,他食言了。
在这一刻,我忽然有些明白了,曾经的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喜欢上眼前的攸宁。
或许,是因为他曾孤身一人潜入魔域将我救出,或许,是因为他是我年少时便一直都陪在我身边的人,又或许……是因为他这永远都温柔多情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