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铭坊的理念是取中式之长,补西式之短,不仅不盲目跟风制西服,还在传统的西服上进行改进,这才是国内设计师该有的态度。
尤其是眼前这位年轻的设计师,不论方才他的态度有多跋扈,这位设计师始终不卑不亢,耐心从容地给客人解释。
连信惭愧地摸了摸鼻子:“还未请教先生名讳?”
“夏谨亭。”
两人握了手,连信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对待夏谨亭的态度十分客气,也能虚心听取建议。
客人愿意配合,一切便都好办了,连信的身形挺拔匀称,样衣穿在他身上,显出别样的精气神。
夏谨亭重视细节,对西服的重要部位进行了改良,领头、驳头、止口、肩胛、袖子,每一处细节都力求精致。
设计方案改到最后,连信已是百分之两百的满意。
连信离店之际,夏谨亭亲自将人送出门,冯琅跟在夏谨亭身后,偷着打量连信的脸色。
当冯琅在连信脸上看到笑容时,差点以为自己见鬼了,许是他的表情太过夸张,引起了连信的注意。
“是你啊,方才是我态度不好,我向你道歉。”连信开口道。
“没……没什么……”冯琅心下乐呵,面上却很是得体。
“连先生,过些日子衣服做好了,我们再联系。”夏谨亭将那勒人的英式西服递给连信。
往昔连信对这西服宝贝得不行,如今再看竟生出几分不满,他接过西服,由衷道:“多谢!”
“您客气了。”夏谨亭说,“设计出让客人满意的衣服,是我的荣幸。”
看着那加长版轿车驶离视线,冯琅长出一口气,看向夏谨亭的眼神带着满满的崇拜:“总监,你太神了,这么难搞的客人都能搞定!”
夏谨亭笑着摇摇头。
厉害的不是他,是深藏功与名的顾三爷。
若不是当日顾阙的点拨,夏谨亭亦会与连信较劲儿,最终陷入两败俱伤。
是顾阙给了他思路,让他想到了说服连信的方法:不同派别的西服都带着各自国家的特点,英国人绅士严谨,因而有了紧身的英式西服;美国人崇尚自由,因而西服形制宽松;俄国人肩宽,因而有了罗宋式西服。
既如此,国人也当有自己的西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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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让夏谨亭没想到的是, 连信自此逢人便夸亦铭坊的西服, 一时间,夏谨亭名声大噪, 来找他做衣服的客人如过江之鲫。
新派文人冯呈烨就此发表社论, 高呼支持国货,海城掀起了一阵“国货热”。
这一日,负责熨烫的伙计将西服成品交予夏谨亭。
摸到成品的一刹那,夏谨亭的眉头皱成了“川”字。
“料子不对!”夏谨亭脸色铁青,“谁负责进的货?!”
亦铭坊的西服面料,一向选用上等呢绒,质感饱满而细腻, 而夏谨亭手上这一件, 虽然肉眼看不出区别, 触感却差了许多, 甚至还有一丝扎手。
“将采购部的总监叫来!”夏谨亭严肃道。
采购部的总监程擎是个微秃的胖子,脸上总挂着三分笑意, 极擅交际,逢人都能唠上两句。
“程总监,你是亦铭坊的老人了,论资历,我该叫你声前辈。”夏谨亭冷眼瞧着程擎。
程擎从西服袋里摸出手巾,擦了擦脑门的虚汗,笑得眉眼间全是褶子:“不敢当,夏总监年少有为, 前途无量啊。”
“听闻程总监眼力如神,不知这衣服的料子……”夏谨亭将西服推到程擎面前,话只说了一半。
程擎皱眉接过西服,先是上手摸了摸,而后从怀中掏出放大镜,眯着眼仔细瞧着:“这……看上去是上等呢绒。”
“上等呢绒?”夏谨亭沉声道,“你再仔细瞧瞧?”
程擎闻言,又好生捣鼓了一番,末了断言道:“错不了,这衣服的料子用的是新一批的上等呢绒,货还在采购部的仓库里放着呢,您要是不信,可以去瞧瞧。”
夏谨亭彻底冷了脸,他指了指程擎身上的西服:“程总监的衣服是上等呢绒做的吧。”
程擎一怔,应道:“是啊。”
“那就请程总监脱衣吧。”说着,夏谨亭命人取了明火来。
程擎紧张道:“这……这是做什么?!”
“既然你坚称两件衣服都是上等呢绒,那便用最直接的灼烧法来辨明。”说着,夏谨亭准备上手。
“不可!不可啊!”程擎高喊出声,“我的西服价格可不便宜啊。”
“放心,烧坏了我赔。”夏谨亭铁了心要烧衣服,程擎终于在这威逼之中败下阵来。
他苦瓜着脸承认:“这……的确不是上等呢绒,里头掺了东西。可我这……也是没办法啊,新来的一批货都这样,是他们面料商的问题。”
“这批货总共制了多少件西服?”夏谨亭眉头紧皱。
“半月前投入使用的。”程擎低垂着头,不敢直视夏谨亭。
半个月的时间,已有许多客人拿到了新西服。
夏谨亭当机立断:“马上,将半月间售出的上等呢绒西服全数召回。”
这话让大伙面面相觑,程擎小心翼翼地问:“夏总监,不必如此较真吧,客人又不懂行,他们图的,不过是亦铭坊的名气,何必劳师动众呢。”
“亦铭坊的名气?!”夏谨亭出离愤怒,“你以为亦铭坊的名气是怎么积攒起来的?!料子掺假失了口碑,还有什么名气信誉可言?!”
见大伙都闷着头不说话,夏谨亭点头道:“你们不相信是吧,好,我就让你们看看,你们口中的门外汉,到底懂不懂行。”
夏谨亭径直走出店门,在大马路上随意截住一个上班族,递上两件西服。
上班族轻而易举地分辨出,两件西服的用料不同,程擎的西服用料更加优良。
同理,夏谨亭又问了老者、青年学生、就连那黄包车师傅,都能区别两件西服的用料。
“这就是你们说的,不懂行?!”夏谨亭立于亦铭坊门前,抬手将那劣质西服扔进火盆。
伙计们一个个耷拉着脑袋站在店门前,不敢言语。
忽然间,夏谨亭的衣摆被人拽了拽。
他垂眸一瞧,是个穿花布衫的卖花女童。
“先生,这个给你。”女童将一束花塞他手里。
“谢谢。”夏谨亭缓了脸色,想了想,从兜里摸出银钱递给女童。
女童却摇头道:“这花是那边的先生送给你的,他让你别气坏了身子。”
夏谨亭诧异地抬头,瞧见不远处,顾阙正含着笑走来。
“你怎么来了?”看到顾阙的一瞬间,夏谨亭的心头火熄了。
“得空过来瞧瞧,一来就见你生气。”顾阙打量着臊眉耷眼的伙计,“怎么回事?”
夏谨亭将事件的原委说了,顾阙绷着脸,并未发话。
程擎急道:“三爷,这西服召回了,损失的可是实打实的银子啊,更何况如此大张旗鼓,坏的可是亦铭坊的名声。”
“还有谁是这么想的?”顾阙面无表情道。
一众伙计中,与程擎抱着相同想法的不在少数,好些人觉得夏谨亭小题大做,明明是可以遮掩过去的事,如此不依不饶反倒落人口实。
陆续有伙计站出来,顾阙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瞧着。
等到所有人都分派别站好,顾阙才逐一瞧过去。
采购部除了阿城以外,所有人都站到了程擎一边。
顾阙心下了然,开口冲夏谨亭道:“此番事情,你做得不妥。”
程擎一听,喜形于色。
夏谨亭讶异地看着顾阙,疑心自己听错了。
在夏谨亭心目中,顾阙绝不是个为了蝇头小利罔顾大局的人,更不会拿亦铭坊的信誉和招牌开玩笑。
可如今,顾阙却说他做得不妥。
看着顾阙不苟言笑的神色,夏谨亭握紧了拳头。
“只烧一件衣服怎么够,店里还有多少用新货制的西服,一并拿来烧了。”顾阙开口,直接惊呆众人。
“你啊。”顾阙拍了拍夏谨亭的肩,“还是太心软。”
夏谨亭紧握的拳头松开了,心头的郁气亦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