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巧眨了眼朝采锦指了屋子,采锦就想喊她们出去。
窗纸糊的不薄,九思直起点儿身子往里看,是个书房。靠窗的几列书架子有些遮住了里面儿,从行隙隐隐窥的见围着案桌坐了七八个人。
本就看不清楚,扫下来一圈竟没有一个认识的,声音从最前头传过来,是个最首的位置将将被挡住,说话的人声音不紧不慢却很清晰,“......西南商户都在哄抬粮价,逃荒的人就往京都涌过来。赈灾下放到户部,这么多日报上来的折子里头也没看到有所好转啊,仍旧是赤地千里,禾苗干枯,人畜渴死。”
凳子挪动有点轻微的响声,有人站起来,借着点儿光亮能看见那人高大的身形,声音很是熟悉,“......颁了粮食衡价的准令下去,户部押送国库米粮赈之,赈灾的粮饷运送还需时间,当下即召殷富之家,计捐十有三万六千余斗米,城乡设粥场十余处,暂缓民情。"(1)
这声音是裴尚书...怪不得有些耳熟,九思靠着墙又多听了两句,朝堂上的事情,她知道一些却也只是皮毛,还是头一次听到章明达说话,几十年的老阁老,气势确实大得很。
后头像是旁的人在说什么,她再垫起来看,也没找到方才那个身影。九思没敢在这里久呆,轻着脚步又顺墙角溜回去。季候氏也刚好从屋里出来,刘妈妈手里捧了一个绒面木匣子,看样子是两家已经交换了信物。
季婉清面上没见得多高兴,垂首站在林氏身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1)改编自《资治通鉴》中北宋年间大旱灾。
为文中所需,经不起从史考据。谅解~
第16章
这两边儿相看合适了,又交换了信物,吴家托金涵家的上门儿来提亲,提来好大一只活雁,在堂口问完名儿,吴家那个方脸管事拿着装生辰八字的荷包笺回去,第二日就送来宗庙卜告的书信,说是大吉呢!
林氏笑得合不拢嘴,立在仪门看一担担的彩礼进屋来,彩礼金册子足足一指尖儿厚,请期的日子就定在了翻年的三月初八。
季候氏重阳在国公府吹了些风,又有些咳起来,九思去看过好几遍,祖母说自己年纪大了,反反复复也正常。
祖母用完药瞌睡不止,隔着窗纱能瞧见外头星斗都亮开,九思又叮嘱了几句,才回了自己院子。
秋野里的虫鸣声还十分聒噪,从世安居到碧霄苑几步远,耳朵里吵吵嚷嚷,很是心烦。
芙巧端进来一个描金托盘,里面盛着一碗莲子羹,“小姐,你也莫要太过烦恼,老夫人的病已是好几年的旧疾,这不过才两日,您纵使关心着,哪有一时便有起色的。”
九思小口小口的舀着碗里的莲子羹,喝了一半,半泷不知道从哪里疯回来,双髻乱成一团,头上还糊着蛛网,兴致冲冲的从袖子里掏出一把杏仁儿来,要分给芙巧和采锦。
她一双手不知道从哪里抠了一指甲缝的黑泥,芙巧哪敢吃,歪着头赶紧避开,半泷便有些丧气,蹲在一边往自己嘴里塞,拿眼睛瞅着芙巧不满意道:“我可是费了好大些劲从耳房偷出来的,脆脆的可甜了,专门惦记着带回来给你们尝,却还拒绝我。”
采锦安抚着从她手里取出一颗,塞进嘴里嚼了两口,笑着一口唾出来,“你这丫头什么都胡乱吃,这哪是什么杏仁儿,分明是那些孕婆子拿来止孕吐的砂仁儿。”
芙巧跟着笑起来,“你馋了去小厨房把东西吃就是了,跑去别的院子里偷,碰到不识得你的,可是要把你捉起来当贼的。”
半泷慌了神,一下站起身,哭丧着脸:“我哪里晓得这是孕婆子食的,我瞧见那越姨娘拿在手里什么吃,便以为是什么好东西。”
九思“哐啷”一声勺子掉回碗里,“你方才说是谁?”
半泷只以为自己讲错了话,愣愣张嘴:“越姨娘啊...”
怎么会是越姨娘?
脆瓷骨的勺子不经摔,瓷梗在碗里断成了两截,九思倚到塌头上,眉头紧皱。芙巧轻手轻脚的端走了碗,将小几台擦拭干净,半泷哪还敢说话,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采锦反应倒很快,惊讶道:“莫不是越姨娘...”说了一半,她快步去把门口的丫鬟打发出去,紧紧闭上门,回来才低声继续,“莫不是她...有了身孕?”
九思未开口,屋内的人皆是敛声屏气。
宅门子里不干净,林氏虽愚钝,后院四个姬妾却从未见谁生出过一儿半女来,唯一的一个庶女还是越氏从外头带进来的,越姨娘倒是个聪明人...只是九思却不曾记得季宗德上辈子再有过子嗣。
微山湖的蛙叫传的极远,从窗缝里漏出来的一点夜色已浓稠的像是笔砚中的滴墨,滴答滴答落下,撑开窗棱才瞧见,原是秋雨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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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早还是小雨,初秋的薄袄就有些不顶用,里面儿衣裳多加了几件,人也厚重起来
刘妈妈叫房里的丫鬟宝珠来报,说是钱大夫已经过来,正在世安居给老夫人请脉。
刘妈妈面上有些沉重,一边领着九思进去,一边小声道:“上次病后,钱大夫就重新开了药,也看了药渣并没有什么问题,老夫人也确实是按照他的医嘱煎服,这反反复复的实在古怪。”
九思蹙眉,问她:“那他可有瞧出来,祖母到底是因何引起的咳疾?”
刘妈妈略略思索,“那先前的病方上写的都是因风寒而引发,气虚体弱故而时常冷汗,只是这次却比前几日更要严重了,老夫人稍稍一动就咳喘不停,胸口提不上气,捂的再厚浑身发冷还出了一身的汗。”
九思心下一沉,手在袖子里捏紧了,这症状...怎么同她那么相似。
钱大夫年岁已高,一把花白胡子蓄的老长,看见九思进来,躬身行礼,这是追随季候氏数十年的老人,她侧身避过,请钱大夫坐下。
钱大夫所陈述与方才刘妈妈所讲基本一致,“老夫人沉脉实而无力为内虚,肢软乏力又身重嗜卧是正气未复之象,时常恶寒急汗又觉胸肋闷觉,稍动便短气咳喘,这等病情实与气节有关,老夫人平日里看身子似是健朗,实则七年前为令尊时常夜中难寐,心神不安导致忧思成疾啊。”
九思听完默然许久,低声问道;“您觉着像不像中毒的症状?”
钱大夫沉吟道:“小姐所说,老夫也有曾想过,只是老夫人的症状我诊断过数百次,的确是心病与风寒引起,再多的老夫医术不精,断断是瞧不出来了,还需尽早另请高明啊。”说罢,他叹一口气,捋着胡子满脸愁容。
刘妈妈送钱大夫出去,祖母午时饭也未进,只说自己困觉,就去床上睡了许久,九思静静坐在床沿上,祖母微微张着嘴,吐息很是不顺畅,有微微的鼾声,额头的冷汗方才擦过,这会儿子又是满头。
九思拿帕子轻轻沾着,小声唤了一声:“刘妈妈。”
刘妈妈应声靠过来,九思继续道:“叫丫鬟去烧些水来罢,等祖母醒身上的衣服必然汗湿了,身上的衣服要多换洗,暖和还要透气些,多备着些棉布帕子垫在祖母背后,免得忽冷忽热的病情也会反复无常。”
刘妈妈一一应下,又问九思晚间可要在这边用膳?
“晚膳让小厨房熬些清淡的粥和小菜就好。”九思让采锦回院子去取本书来,自己就靠在床榻边上。
采锦取了书回来,侍立在一旁,这会儿外面还有几粒光线,刘妈妈怕她上了眼睛,点了盏罩灯来。
院子里本是十分安静的,不晓得从哪里传过来几声伶人细细锵锵的小曲儿,吊开的嗓子拉的老长,半空中又打个转儿收回来。
采锦眼神瞥见九思眉心蹙成一堆儿,心领神会就出去院子外面,拽了个小厮来问。
小厮笑得几分暧昧,叫她采锦姐姐,“哟,您还不知道,大老爷今日袭爵的旨意下来了,上朝回来就带了个临安的名曲儿,那身段儿和嗓音真真是一绝。”
采锦心里莫名,这她怎么会知道,扯住小厮欲溜走的衣领子,“那是大老爷的新姨娘吗?”
“怎么会是姨娘?”小厮惊叹一声,“不过是过咱们府里头唱回曲子罢了,这您不懂,这都是外边秦楼楚馆里面的姑娘,献艺不卖身的,与咱们不同。”
采锦听明白了,点点头,撂下小厮进了屋,刚才还只是隐隐约约的一点响动,这会儿倒敲锣打鼓起来,刘妈妈叫小丫头把房门合上,这丧礼还没出月,老夫人又病着,府里就不管不顾的热闹,她语气便有些重:“大老爷也是朝中正正经经的官员了,如今做起事来却这般不稳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