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垣没有烧纸钱,只是简单清理了一下墓地四周的杂草。
趁他在忙,孙覆洲看了两眼沈垣父母的照片,这么看起来,沈垣长得像他母亲些,他父亲则像个朴实的庄稼汉子,五官仅算得上端正。
沈垣费劲地直起腰:“我爸妈都是普通人,在村里种地的,家里面没几个钱,后来好不容易赚了点钱,还没捂热就都败完了。”
所以他不会给他们烧纸钱。
沈垣看着孙覆洲帮他摆好祭品,忍不住揶揄了一句:“你说,你这像不像在孝敬咱爸妈?”
他以为按孙覆洲的脾气怎么也要跳脚,然而后者只是回头扫了他一眼,别说生气了,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
沈垣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有点纳闷:“怎么没生气?”
他声音不大,但孙覆洲听得很清楚:“你希望我生气?”
沈垣老实说:“误会了,只是觉得你应该生气。”
“应该?”孙覆洲将白酒斟了两杯放在坟前,“那你说,我应该是什么样的?”
沈垣不明白这个问题的意义,便说:“孙队是四有青年,警界新星,走在打击犯罪前线的男人。”
因为站位高,风一阵一阵的刮,白酒的香味都散了出来。
孙覆洲看向他,表情有点僵硬:“这些话我刚毕业那两年听腻了,都是虚的,我有几斤几两我自己清楚,张佳丽的案子,我除了蹲点还是蹲点,生怕打草惊蛇……”
说完,他又不好意思地搓了搓脸颊:“办案胆小犹豫,没什么担当,听起来是不是很废物……”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你自己?”沈垣侧目而视,“查赵颂的时候,要不是你及时判断出我的位置,没让赵颂给我杀了,还把我从火海里救出来,折算折算,也算有勇有谋了。”
有个屁勇谋。
孙覆洲扯着嘴角客气地笑了笑。
安静了一会儿,沈垣忽然问:“你不敢查张佳丽的案子,是不是因为那件事?”
孙覆洲不明所以地嗯了一声。
沈垣又说:“就是你转来樰城前侦办的最后一个案子——我听说那个被嫌犯挟持的人质,虽然活了下来,但是疯了。”
孙覆洲目光一凛:“你从哪听说的?”
沈垣做了无辜的手势:“凌海当地的媒体报道过那个案子的后续,我也是不知真假才问你。”
孙覆洲也并非不相信他,那个案子在当时的确有些影响,知道也不奇怪。
“……那你应该也知道,那是个连环绑架案,流窜了十几年的绑匪,最后被我们追的走投无路,躲进了人质家里,我当时负责指挥行动,判断失误,晚了半个小时,冲进房间的时候,绑匪正在强迫人质进行性行为,人质的心理也因此受到了强烈刺激,患上了严重的PTSD,一生算是毁了。”
沈垣说:“你觉得这是你的责任?”
孙覆洲不咸不淡地说:“也没那么矫情,只是认清了自己就是个普通人,不过后来的案子里,我常常害怕自己犯错……人一旦谨慎,就会变得束手束脚了。”
很奇怪,可偏偏有时候就是这样,一旦顾虑了起来,就会被限制。
内因,外因,都在限制着自己。
沈垣笑说:“真是个少爷。”
这些外人看来不疼不痒的想法,听起来简直就像少年饭后的闲愁一样,不足挂齿。
孙覆洲表示理解,并淡淡地说:“你笑吧,我都习惯了,是挺矫情。”
沈垣冲他招了招手:“过来。”
孙覆洲以为他需要人掺着,也没多想,便走近了,没想到沈垣忽然抓着他的肩膀,把他往自己的怀里一带。
突然被抱住,孙覆洲第一反应就是抗拒和挣扎:“你发什么神经?”
沈垣牢牢地抱着他,身上的冷香味混着烟草味,还有空中一阵一阵烧完纸钱的纸灰味儿。
“别动,抱一会儿,我腿疼。”沈垣声音里带着少许笑意,“谁说你是没用的人了?你救了我那么多次,就算你害怕犹豫,却还是尽心尽力地侦办每个案子,怎么会没用呢?”
孙覆洲犹豫地抬着手,不知道该不该回抱住他。
沈垣顿了顿,接着说:“这个世界比想象中的还要无可救药,但我知道,你这个普通人……永远不会置之不理。”
我知道,我相信……
对你坚定的信任,便是我活着的底气。
沈垣好像笃定这个男人麻木的外表下,有着怎样明亮的灵魂。
孙覆洲慢慢地回抱住他声音又轻又缓。
“那你知道,我想跟你谈恋爱吗?”
随着两人距离的贴近,他感觉到身上的温度变得暖和了许多。
很快,沈垣的声音响起:“嗯……现在知道了。”
•
从墓园回去后,孙覆洲接了一通来自刘承凛的电话。
于是,他还没来得及和自己的新男友温存一会儿,就马不停蹄地奔赴岗位了。
孙覆洲一走,沈垣窝在沙发上,压不住一直上扬的嘴角,甚至在和陈禹打电话的时候,话音里也有隐约的笑意。
陈禹说:“沈哥,周总让我去赵氏开会,你准备准备跟我一块去。”
沈垣嗯了几声:“需要跟你穿情侣装吗?”
以往打这种配合的时候,沈垣从没注意过这种细节,陈禹顿时觉得这人不正常:“你在乐什么?”
沈垣说:“什么?没有啊。”
陈禹全然不信:“我光听你声音就能想象到,你笑成了什么傻样。”
沈垣立马收敛了:“这么明显吗?”
正在开车的陈禹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气,虽然他很想现在就掉头离开,但是一想到正事要紧,这才忍了下来。
陈禹接到沈垣时,后者已经恢复了常态,电话里那个仿佛纯情少男的男人,好像是另一个人。
他不由得探究地多看了沈垣几眼,很想从他脸上看出点纯情的影子来。
沈垣低头系安全带:“看我干嘛?”
陈禹如实说:“我觉得你今天不大对劲。”
沈垣说:“疑神疑鬼。”
陈禹不禁腹诽,不就是疑你这只鬼?
沈垣没理他,问起了行程:“今天又开什么会?”
陈禹没好气地说:“还不是赵氏高层关于朝阳基金会的合作,陈氏作为合作方也需要出面,应该是最近警方盯KTV盯得太紧了,我姐……呸,那女人现在有关基金会的事儿,能让我处理就让我处理。”
沈垣皱了皱眉:“你去就算了,怎么还特地让你来接我?”
陈禹被问住了:“这……可能是因为我们俩的关系?”
沈垣并不赞同:“没道理,我腿都废了,而陈氏的合同也已经签了,我没用了才对……你会让一个没用的废棋知道你机密的行动过程吗?”
陈禹以为他在暗喻自己,立马力争清白:“咱们不仅是合作关系,咱们还是过命的朋友。”
“谢谢,朋友就算了。”沈垣没领情,“说实话,你这样的废物点心,要不是有家底,我是不会跟你合作的。”
好吧,这个男人那个熟悉的冷血生物,纯情什么的,肯定是他的幻觉。
陈禹不爽道:“啧,你这人说话太不中听了。”
沈垣说:“不扯淡了,你跟向氏的那位接触下来怎么样?”
“不怎么样。”陈禹想起那人就咂了咂嘴,总结道,“……比我可怜的废物点心。”
“嗤。”
大约是没想到世界上还有比陈禹更废物的废物,沈垣嗤笑了一声。
“那你们的火花,我看是炸定了。”
陈禹不可置否地挑了挑眉,跑车的速度逐渐提了上来,飞掠进车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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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局里,因为负责盯梢的探员无功而返,案子的进度搁置了太久,吴长海突然大发雷霆,正在休假的孙覆洲也因此受到了连累。
开会的时候,吴长海什么难听的话都说了,每个人都仰着头进去,低着头出来,放眼望去,只有孙覆洲看起来精神头足。
邱云蔫儿巴地问他:“孙副,你怎么看起来没什么反应啊,以前吴局每次开会,你都跟上刑一样……”
孙覆洲对着玻璃的倒影讲究地理了理衣领:“小邱啊,吴局的严厉是负责,我们做下属的更快更好的破案是我们的本职工作,吴局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邱云:“……”
因为孙覆洲突然打了鸡血似的,变得格外热爱工作,全队上下都在猜孙覆洲身上到底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