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坐到一起,其实聊不出什么话题,但也没觉得尴尬,孙覆洲给他削一苹果就能削半小时,皱着眉认真地像个小老头,沈垣在边儿上瞧着也不催,手里从一杯热茶品到了一杯冷茶。外面华灯初上,墨蓝的夜色被框进窗户里,那根影影绰绰地枝头还挂在窗檐上。
房间只开了个小灯,孙覆洲削苹果削到一半,嫌太暗了,起身去门口开亮堂的大灯。
——早知道客气客气给他剥个橘子算了。
他捏着刀走到门口,开个灯的功夫,门也自己开了。
一个发顶散发着格外熏人的发胶香味,梳着背头的男人往里贼溜溜地探着头。
“你谁啊?”
孙覆洲想也没想,亮着刀子给他怼了出去。
那男人被一上来就动刀子的孙覆洲吓了一个激灵:“不是……我找沈垣!”
前不久还在同情沈垣没有家属没有朋友,没想到这会儿蹦出了一个,孙覆洲的好奇心一下子就被勾了起来,再定睛一看,这个穿着高定西装三件套,别着黑金欧泊胸针,不好好系领带,也不好好扣扣子的男人长得颇为眼熟。
孙覆洲想了半天才想起他的名字:“陈禹?”
陈禹抓着衣摆扯了扯,又解了西装上的一粒扣,敞着胸怀:“对对对,是我。”
孙覆洲收起了水果刀:“你来看沈垣的?”
陈禹换上嬉皮笑脸:“对啊,他在吗?”
孙覆洲将房门一拉开,在沈垣的注视下走回了病床边,坐了下去,旁若无人地拿起那颗没削完的苹果继续削了起来。
陈禹也不客气,吊儿郎当地走进来了,一上来就欣赏起了沈垣的腿,还稀奇地拿指关节在外固定支具上敲了敲。
陈禹不可思议地瞪着眼睛向他确认:“真是姓赵的干的?”
沈垣没吭声,在他眼里就是默认了。
“不应该啊……”可能碍于孙覆洲这个外人的存在,陈禹没再继续探讨这个话题,“哎,我刚跟那群人吃完饭,听说你醒了,就过来看看,你今儿能出院吗?”
沈垣瞥他:“怎么了?”
陈禹带了一手戒指,没事就摘着玩:“让陪我去酒局呗,你不是说……这事儿过了我就来找你吗?”
“叮”一声,孙覆洲弹了弹刀尖儿,然后把削得跟当代抽象雕塑作品一样崎岖的苹果扎在上面递到沈垣面前。
“他腿这样,你是带他去残疾人慈善晚宴吗?”
陈禹装没听懂言下之意,还一本正经地解释:“是慈善晚宴,不过不是关于残疾人的,而是朝阳基金会的慈善晚宴,会在下个月底举办,我提前和我的男伴说一声。”
孙覆洲长长地哦了一声,又不关他的飞天陀螺事。
作为一个前公子哥,陈禹这样的人他曾见得多了,无一例外都是身无长物,生平没长什么志气,有挥霍的资本,也有鬼混的时间,谈恋爱只是消费品,有一个算一个,有一堆也能玩一堆。
沈垣跟他是不是谈恋爱无从考证,但关系匪浅也是事实。
不过这也还是不关他的事。
孙覆洲收拾了果皮残局:“行了,你们聊吧,我走了。”
沈垣忽然叫住了他,并递上吃剩的果核:“帮我扔下。”
动作和语气都自然而然地做出来了,孙覆洲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最后只能没好气地啧了一声:“老子欠你的。”
沈垣用卫生纸楷了楷手上的苹果汁水,冲陈禹一掀眼皮:“你要没什么事就先回去,我现在也不方便跟你说话。”
陈禹该搁那跟手机里的鱼聊骚呢,听到沈垣赶他,不可置信地说:“沈哥,我没跟你闹着玩,咱们的事……是正事!”
沈垣远远地把卫生纸团扔进了垃圾桶,而特意起身丢垃圾的孙覆洲看到这一幕,脸都黑了。
“总要有个先来后到,孙队刚还说要请我吃饭呢。”
孙覆洲:“……”他没说过吧。
陈禹失望地看了他一眼,难得沉声道:“你最好知道你该干什么。”
“我知道。”
沈垣非常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一直都很清楚。
陈禹伸手扯掉了本就松垮的领带,并走到病房的卫生间里,重新将领带完完整整地系好,最后一边扣着西服的扣子,一边走出来。
一身正装笔挺的陈禹,一改嬉皮笑脸的习惯,漠然地睨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孙覆洲。
大步离开。
第36章 卷贰•新绿(十六)
到底沈垣没能吃上孙覆洲的晚餐。
他想怂恿孙覆洲把他从医院偷出去,去医院后街的夜市吃烤冷面,但孙覆洲想也没想就拒绝了,然后打算点一堆外卖。
可这个点儿,骑手送得慢,沈垣醒了之后吃过医院餐,孙覆洲却是结结实实逛了一下午轮椅店,最后他实在饿不住了,还是决定上门自取。
灶火烧得旺,炒面的老板娘撸着袖子颠锅,只穿件单衣还汗流浃背。
孙覆洲窝在露天座位上,裹着大衣,总觉得这个年过得格外长,从大年初一开始就在忙案子,如今快结了,这个冬天却还没过完。
事实上立春已经过了,偶尔回暖,白天就会明媚如四月。
孙覆洲双眼放空,无聊地看着这条小吃街上来往的人群,两旁卖力的商贩,这样的步行街,樰城有许多条,它们一样的窄,一样的乱,但也同样热闹,同样令人熟悉。
黑啤酒会所不远处前两年也有这么一条步行街,当时整个西水区还没有这么大刀阔斧地改,许多角落仍保留着生活的气息。
今年是他来樰城的第三个年头,城市的变化很大,但他却一直没什么长进。
市局的工作群在下班以后弹了好几则通知,都是关于工作的,时间紧任务重,看起来又是加班的一天,可最闹腾几个也只是在群里抱怨了几声就销匿了。
老板娘将打包好的炒面放在他面前,很快又去做下一份。
孙覆洲拎着一堆外卖站起来,手机早就揣进了口袋,远远的,他就看见医院的后门开进去了一辆豪车,这个座驾不便宜,以前他爹也开的这款。
他将脑子中这些混沌的想法清扫干净,迈步走向医院。
“......这事你干得不错,等你伤好了给自己放放假。”
孙覆洲刚走进病房门口,房间里就传出一个声音,不年轻,有些沙沙的,但中气十足,语气轻松,好似在闲聊。
现在时间刚过七点半,不算晚,但探病显然不是最好的时机。
病房的门也没关上,大剌剌地开着,他往里看去,那个说话的人就站在沈垣的床尾,从侧面看是个中年人,头发短短的,鼻梁很高,架着一副细框眼镜,身材保养的还不错,看起来很结实,没有像其他中年人一样听着硕大的啤酒肚,穿着价格不菲的灰色西装,踩着皮鞋,身上有些酒味飘过来。
孙覆洲刚把视线放在他身上是,男人就侧过了身子,探究地看他。
孙覆洲脸色没有被发现的错愕,也没有表现出对他好奇,只是特平淡特自然地冲他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然后提着大包小包走了进去。
放下病床上的小桌子,一堆冒着热气的打包盒被掏出来,还剩一些零食饮料被他收拾在了一边。
中年男人默默将他打量了一遍:“这是......?”
沈垣眼中划过一丝不安,然后缓缓抬眸,不以为意道:“我小男朋友,担心我,非要来。”
说完他还伸手重重楷了一把孙覆洲的脸,手擦过的地方微微红,男人的脸不像女人那样柔软滑腻,有些糙,鬓角那儿短硬的发茬有点扎手。
孙覆洲没什么反应,只是轻轻拉下他的手:“别动,你手腕脱臼了,虽然消了肿,但这么扭着还是会疼。”
沈垣心虚地将手叠放着,赵颂把他弄过去的时候怕他反抗,于是先把他的手弄脱臼了,今天醒后,见它消了肿,便直接拆了绷带,还以为这人不知道。
怪不得肯乖乖帮他丢垃圾。
中年男人看他们之间的互动,只觉得这是沈垣新找的男人,没大放在心上:“原来是弟妹,沈垣这小子混,你可别跟他计较。”
弟你妹的妹!
孙覆洲心里直翻白眼,表面却十分乖觉地点点头,继续将打包盒一一拆开。
沈垣看向男人:“周哥别逗他,他没见过世面,等会得罪您了。”
周洋和蔼地笑了笑:“瞧你说的,我也就年轻的时候脾气坏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