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丈夫也不劝,反而火上浇油,他心想:闹大了才好,闹大了他们才肯好好查,不就是丢个人?唯一的儿子都没了,还要脸面何用?
领他们认尸体的赵法医还年轻,平时也没太接触过这种情况,虽说以前的那些家属也会闹,但从没这么凶过。他们这是明目张胆地在市局撒泼来了。
赵法医只好缩着脖子在墙角,像一只待宰的小羊羔。
孙覆洲走到门外,重重地抬手砸了两下门,用绝对的气势压倒了这对大嗓门夫妇。整个休息室的人都被这阵山响惊动,齐刷刷地回头看他,连看着他砸门的邱云,都被吓得一抖。
孙覆洲倚着门框,朗声道:“这里是市公安局,你们以为是菜市场吗?”
妇人张着嘴抽噎了两声,总算没说话了。
“你们在这大吵大闹,是在妨碍公务!”孙覆洲的语气跟刀子似的,“怎么,你跟我哭我就能知道你儿子怎么死的了?我告诉你,不仅查不出来凶手,你还会让这些帮你查案的人,因为你们而不得不停下工作!”
妇人被噎地说不出话,急得脸通红:“那,那是,我儿,儿啊……”
孙覆洲扯了一个漫不经心的笑:“您再这么闹下去,凶手都要跑出国了,到时候,您可是帮凶。”
像是被刺激到了,想起自己的儿子,妇人脸色“刷”一下就白了,然后抖着乌黑的嘴唇,掩面呜咽了起来。
“小邱,你在这陪他们。”耳朵终于清净了些,孙覆洲将身边的人轻轻一推。
邱云被推得一踉跄,不禁回头诧异地看他。
孙覆洲懒得重复,直接冲赵法医招了招手:“小赵,你出来一下。”
小赵还沉浸在刚刚惹了祸的愧疚中,突然被叫出去,心中不免忐忑难安。
孙覆洲一直走到后院走廊下,一颗半人高的绿植旁站定,心烦气躁地松了松领子。
孙覆洲点了一根烟,背对着他问:“尸检报告出来了吗?”
小赵点了点头:“差不多了。”
孙覆洲又问:“黄小山是怎么死的?”
小赵一板一眼地说:“腹腔被捅了数刀,肝脏损伤,腹部大血管破裂,失血过多导致的休克……”
虽然嘴上答得清楚明白,心里却忍不住腹诽:死因不是早就告诉你了吗?怎么还问?
孙覆洲闭了闭眼,颇有些不耐烦:“我知道死因,我问得是凶器!”
小赵听出了他语气里的不悦,无奈地瘪了瘪嘴:“哦哦,根据伤口的形状和深度等等,应该是单刃利器,比如宽2.2厘米,长10厘米的……水果刀。”
孙覆洲手里的烟差点被他失手掐断。
水果刀,这种小超市里两块钱一把,上到市局下到派出所,在物证室里储存的刀具数量中,年年稳居榜首的凶器,堪称杀人之利器,居家之必备。这个凶手真会挑啊,专门给他们升级任务难度。
小赵推了推鼻梁上的细框眼镜:“还有一个细节要提醒你,虽然凶器应该长10厘米左右,但伤口最深处近11厘米。”
孙覆洲“噫”了一声:“这么狠的手,是被抢了老婆吗?”
小赵应付地笑了笑,不打算接这句玩笑话,而是又说起另一个线索:“......分尸用的应该是木锯,伤口还检测到木屑残留物,但锯子这东西……很容易弄到。”
孙覆洲此时也不由得怀疑起来,根据死亡时间推断,黄小山应该是刚被杀死就被分尸,然后等到白天再抛尸,如果是冲动杀人,留给凶手准备的时间应该很紧迫。
“恰好”在他冲动之后,手边还“恰好”有分尸的工具……
猜测到这儿,孙覆洲又一下子否决了自己的想法——手边有工具,那他肯定从事相关职业,那样的话,查查人际关系就会露馅。
所以,用自己的东西分尸,怎么看也不像这个“聪明”的凶手的做法。
至少到目前为止,关于凶手的猜测,还依旧停留在一无所知的层面上,他都不由得怀疑起,不会真跟那个分局队长猜的那样,是个惯犯吧?
小赵看着孙覆洲脸上阴晴不定,自己也渐渐变得局促不安:“孙副,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孙覆洲回过神来,手里的烟都燃尽了,一段一段烟灰砸在他脚边:“没了,尸检报告做好以后,记得发给我一份。”
市局里还热闹着,孙覆洲避开所有人的注意,从不常用的安全通道上到二楼,随机抓了一个路过的小同志,把特意从家带来的U盘塞给他。
小同志面对这个突然出现,神情中还带着一丝猥琐的男人下意识给自己敲响了警钟,在定睛之后发现是副队,才松了口气。
不过他还是拿着U盘露出疑惑的表情。
孙覆洲委以重任地按住他的肩膀:“拿去做下视频分析,看看有没有造假,一定要一帧一帧地看。”
然后立马跑回了自己工位,做贼似的。
小同志很诧异,你倒是说清楚是什么啊!
回到工位以后,孙覆洲在外套的口袋里找出手机,手指悬在半空,迟迟没有进行下一步动作……他好像没有那个人的号码。
不过幸好,作为本案的线索之一,孙覆洲轻而易举地在一摞文件里翻出自己要找的这一串数字。
“喂…沈老板——”
孙覆洲的声音从手机里中传出来,让沈垣十分意外。
作为一个合格的“无业游民”,沈垣自然要睡到日上三竿,只是没想到这个目标,第一天就被孙覆洲出手破灭了。
“怎么是你?”沈垣刚睡醒,操着一口低沉的烟嗓,说着流利的骚话,“一大清早肯定不是好事,莫不是想跟我一起睡觉?”
“如果可以,你最好一睡不起。”孙覆洲当着他的面儿诅咒他,“我想问你关于王龙海的事。”
沈垣毫不留情地嘲笑:“你反射弧够长的,今天才想起来问我。”
孙覆洲:“请你配合。”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沈垣的声音由远及近重新出现:“孙队别吓唬人,我是守法公民,晚点我就过去一趟,够配合了吧?”
“妈的,废话真多,赶紧的。”孙覆洲终于忍不下去了,趁自己还没骂出更难听的话,然后两人对着手机大吵一架之前,先把电话挂了。
被挂电话的沈垣,十分不爽地将手机丢到卷成一团被褥里:“什么脾性……”
新年之后的两天,天气一直明媚得很,走到哪儿都有金灿灿的阳光普照大地,也许是觉得晴了两天已经够了,今儿一大早,天上便聚了几片乌压压的云悬在人的头顶上,遮天蔽日的阴沉,风也附和了过来。
街上的人被寒风吹得泪涕横流,开始整日整日地抱怨。对此,沈垣倒是无从体会,他驶着心爱的座驾,一路畅通无阻地开到市局大门口。
沈垣头一回正儿八经地踏进市局,格外新颖,便打算先在门口先看两眼,然而车还没熄火,就有人敲响了他的车窗。
孙覆洲那张欠揍的脸怼在车窗外,口气拽得二五八万的:“劳驾,这儿不让停车,前方左转两百米有个地下停车场,不过您要是实在懒得挪地儿也行——一小时四百,现金还是刷卡?想好了我现在就让人来贴单子。”
沈垣重新启动车子,利落地将方向盘打满:“放心,不麻烦您,我最近零收入,一分钟都停不起。”
在沈垣去停车的空隙里,孙覆洲将手里弹断了的烟头摁进一旁的绿化带里——市局里面正就着新鲜出炉的尸检报告开案情讨论会,本来这次的死者就已经够惨了,刘承凛那个“变态”居然还要搭配着尸体照片一起讨论。
他实在不想一大早就没了胃口,又想起和沈垣的约见,于是借口遁了。
好巧不巧,抽个烟的功夫,他就意外地看到了正打算“违章停车”的沈垣。弹烟灰的手一下子用力过猛,烟头带着火星子,被风吹到了脚边。
沈垣停好车回来,看见市局门头上几个晃眼的金色大字。忽然扭过头,真诚发问:“进市局要过安检吗?管制刀具要不要提前卸下来?”
孙覆洲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他:“你就是架着炮筒都能进,我说的。”
沈垣松开外套:“真会开玩笑。”
进了市局,里面的装修意料之内的……朴素,二楼刑侦队的办公区,在职人员都井井有条地在工作,来往的人不少,但自己的活儿都没干完,实在无暇分心注意他们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