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驶座旁的车窗被人轻叩了两声。
愣了愣,孙覆洲迟缓地抬起手,摇下车窗,一个冒着热气的不明物被扔了进来,正中他怀。
刘承凛搓着手坐进副驾驶,却被车里车外相差无几的温度冻得一愣。
真是别开生面的欢迎方式。
刘承凛一边打开暖气一边看傻子似的看他:“怎么不开暖气,知道外面多少度吗?你这是打算亲自了解冻死的死亡过程?”
“在你眼里我就那么虎?”孙覆洲把遮到脸上的衣服往下拉了拉,牵扯间露出了怀里的一个暖手袋。
刘承凛点头:“好吧,误会你了。”
孙覆洲连眼神都欠奉,慢条斯理地咬了口煎饼,先是细嚼慢咽地品了一口,仿佛对了味道,马上就三下五除二地囫囵解决了。
一边吃着早餐,孙覆洲忽然想起昨天晚上的事,嘴里还嚼着饼,就迫不及待地说:“昨天你走之后,我跟网咖楼下的当铺老板聊了一会,他说黄毛前段时间发了笔财。”
孙覆洲的套路,刘承凛有所耳闻,也没问他为什么单独行动:“什么财?”
孙覆洲耸肩:“我没问出来。”
饶是好脾气如刘承凛也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办事办一半儿是什么臭毛病?
“但是我觉得很有研究价值。”孙覆洲不满他的反应,急着辩驳,“你想想,黑啤酒会所是什么地方?虽然它之前是个破KTV,但现在人家是个正儿八经的私人会所,黄毛要有多大方会请徒弟去那里面喝酒?”
刘承凛细细一想,的确有问题:“嗯,有道理,然后呢?”
“所以我昨天晚上让人查了黄毛的账户,明面上没有大额的资金往来,那钱去哪了?什么情况下要把钱这么藏着掖着?”孙覆洲细数着他能想到的所有可能性,“你说凶手会不会就是冲着钱去的?熟人作案,我记得,昨天罗军手里就拿着不少钱……”
刘承凛点头:“有可能,但不是罗军,探员调查他的结果是,没有作案时间,当晚他一直在网吧上班,监控都拍着,哪怕昨天第二次发现尸块的时候,也是一样。”
经他这么一说,罗军的确被排除了。
他们正聊着,一辆黑色的越野从他们身旁经过,速度不快,足以让他们将车子的外形及车牌看得一清二楚。
“不想了,慢慢来吧……话说,你怎么没给我多加个蛋?”孙覆洲忽然皱起眉,好像刚吃到肚子里的煎饼是寡淡无味的。
他嘴上这么说着,视线却早已飘去了另一个方向——笔直的毫不遮掩的看向了刚刚擦肩而过的车。
孙覆洲将怀里的暖手袋紧了紧,脸也往衣服里缩了缩,只余一双漆黑的眼睛,没什么神采地盯着挡风玻璃。
面对孙覆洲突如其来地刁难,刘承凛应对自如:“没钱。”
孙覆洲急扯白脸地骂:“一个蛋能穷了你?”
刘承凛毫不犹豫地说:“能啊,我还有老婆孩子等着养,当然要节约。”
孙覆洲不爽地啧了一声,抬手将白色塑料袋塞进了车门上的置物架里。
刘承凛忽然扬了扬下巴:“你认识他吗?”
孙覆洲顺着看过去,先前的越野车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高挑的男人,可能是裹着件黑色长外套的缘故,和瘦长的电线杆并肩而立,也没衬出他体格多么健壮。再往上,脖子上缠了条驼色的围巾,但是它大部分都藏在外套里,并不能看清花色和款式。
他正在避着风点烟,正好侧面对着孙覆洲他们,脸廓的线条分明,一直交集到眉眼,最后隐入了眼窝的阴影里。连着点了几次火都没成功,以至于现在,脸上已经隐隐有不耐烦的神色。
“不认识。”孙覆洲很快就移开了视线。
刘承凛简明扼要地介绍:“他就是沈垣,混混出身,以前某个片区有名的刺儿头,后来跟人合伙开了个KTV,也就是黑啤酒会所的前身,半年前停业整修,上个月才重新开业,从KTV变成了一家私人会所,而他本人,因为长得好看,民间传闻很多,但参考价值都不高。”
孙覆洲嗯了一声,表现得并不太在意。
“你从凌海调过来也快两年了——”
刘承凛的话没说完全,但对孙覆洲来说,这后半段话已经是老生常谈了。对此,他向来都是充耳不闻的。
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车里,十分诡异地看着同一个男人。
另一边的沈垣终于点着了烟,沉沉地吐了一口浓白的烟雾,透入骨髓的冷空气让他不禁有些瑟缩,沈垣捏了捏冰凉的手,想抽完烟再离开。
或许是神经过于敏感,沈垣扭动着僵硬的脖子,对四周环顾了一圈。
目光好像真的能烫着人一般,但是就在视线接轨的瞬间,孙覆洲忽然弯下腰来。
刘承凛自是巍然不动。
甚至他还不明所以地问:“你躲什么?”
孙覆洲手忙脚乱地坐直了:“没…东西掉了。”他摊开手,手里是一枚一毛硬币。
孙覆洲匆匆将硬币丢进胸前的口袋,然后状似不经意地拿余光扫了一遍沈垣的方向,人已经不见了,这才松了口气……
噔噔!
副驾驶那侧的车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人,敲窗的手还滞在那儿,骨节分明,带着块款式老土的机械表。尽管没看到脸,但黑色的外套让人很快就清楚了来者的身份。
刘承凛坦荡地摇下车窗,大剌剌地将车里给他看。
之前市里某个商人的酒会,刘承凛跟着上任局长参加,曾和沈垣见过一面。
沈垣半弯下腰,朝驾驶座望去,做出了一副惊讶的表情:“啊…刘队和…孙队,两位怎么一大早在这坐着?看风景吗?”
说完,他还煞有介事地回头看了看严严实实得遮住小区的白色围墙,除了有不安分的枝干在外面伸着,委实没什么风景可言。
“公安办案,闲人勿扰。”孙覆洲飞快地喊了一嗓子。
“能问问查的什么案吗?”
“这是机密,跟你没关系就别太好奇,小心被当成嫌疑人。”
“这就不用孙队操心了。”面对孙覆洲的阴阳怪气,沈垣只将两边嘴角敷衍地一提,“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案子,但有需要我配合的地方,我一定积极配合。”
孙覆洲挑眉:“没想到沈老板还是个古道热肠,你放心,等案子破了,我们局里肯定给你送面旗。”
沈垣:“我倒是不知道,孙队这么爱聊天。”
刘承凛:“还是没你会聊天……”
两个人你一嘴我一嘴,有来有往,夹枪带棒,倒是毫不顾忌还有个人夹在中间十分难做。
等他们计较完了几个回合,刘承凛终于表现出有所察觉的样子,很生硬地打断了他们:“孙覆洲,少说两句……沈先生这是要去哪?”
沈垣指了指背后不远处的某栋建筑:“来店里看看,前两天比较忙,刚好今天有空。”
刘承凛顺着看过去:“介不介意我们去坐坐。”
沈垣一愣,随即点了点头,笑说:“不胜欢迎。”
眼看着刘承凛已经推门而下了,孙覆洲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坐也不是,下也不是,只好拢了拢衣服,并试图想和他莫名其妙的队友交换眼神。
不成想沈垣先一步弯下腰和他对视:“孙队不给面子?”
眼里盛满蜜糖一般的笑意,不免让他发怵。孙覆洲立马撇开视线,然后硬着头皮下车。
“你们认识?”趁沈垣走在前面,刘承凛一边保持着目不斜视,一边表达着自己那点儿好奇心。
“不认识。”孙覆洲果断否认。
刘承凛偏过头,探究地看了一眼他的表情,并没什么发现,于是他又转回去,哦了一声:“你就装吧。”
黑啤酒会所的大门就在面前,这栋漆黑的建筑,曾经在夜晚流光四溢。
前一天会所休息,所以今天这一大早,大门还关的严严实实,沈垣从口袋拿了串叮叮当当的钥匙,打开了挂在门上的锁,刚推开门,一股不算浓烈的香薰味就从门后里飘出来。
黑啤酒会所的前身是家夜总会,做大了之后就慢慢地想脱了俗往雅上靠,开始赚有钱人的钱。
占着这闹市里的三分地,服侍着非富即贵的人。尽管外面的装修再怎么简约低调,也盖不住里面的尽奢尽靡。
就像这晾了一天也没散尽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