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有趣啊。”齐秋雨惊喜地看着他,“他会喜欢你的,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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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他们关于许熙的最后一次讨论,后来,齐秋雨就死了,宴也完了。
不光宴完了,他爸也没能完全履行一个“保险”的责任,没能照看他们到成年就病死了。
跟齐秋雨一样,他爸也有自己将死的预感,不是心理上的预感,是生理上的。
“文诺,我也不太行了,资产都转给你,你拿去做什么都好,爸爸只叮嘱你几句老话。”他爸一次心脏骤停之后,开始为自己料理后事。
“要谨慎、有计划,不要透露秘密、不要冲动行事。”他替他爸说了出来。
“还有。”他爸犹豫许久,还是说了出来,“宴不继承也罢,做你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好。”
虽然是意外诞生的儿子,但十几年过去,他们之间还是有了寻常人的父子感情。他爸跟齐秋雨和邱明承还算合得来,但实在理解不了许熙这样的享乐主义。
可惜有点晚了,他跟许熙已经分不开了。
齐秋雨死的那年,他和许熙就从搭档、兄弟变成了情人。他高一、许熙初三,和所有普通的未成年小情侣一样,他有时候翻出学校去找许熙,许熙则来校门口看他,跟他隔着校门说上几句话,或者传递礼物。
再后来,他爸心梗去世,许熙跟着他去了国外一起读高中,暂时避一避风头,免得他爸的死被警方查出异常,连带找到他们。
他在英国读医学,读到研究生,尽可能延长着自己的学习时间;而许熙高中毕业就回国了,在岛城随便选了个大学,开始搜罗合适的人重组宴。
他知道,多少年的平静生活,也抹不去许熙心里的复仇愿望,就算没有复仇,许熙迟早也会再组一个犯罪团伙,过他刀尖上做游戏的日子。
他大学第一年,许熙查清了自己的情敌;他本科毕业,许熙已经网罗了不少逃犯;他每年假期回去,许熙就会把另一些合适的非死刑犯名单交给他,让他去带回来,补充保安队成员。
他本科毕业的时候,第二代宴就已经基本成形了,也有人被他们淘汰掉,不过大部分人都很老实。许熙就有这样的力量,能洞悉人心,挑选合适的棋子。
不光有了宴,还有了“少爷”这个名字。
决定自己的犯罪组织仍然叫“宴”,许熙费尽心思要给自己起一个代号,想了好几天都不满意,最后抱着他的胳膊吵他,导致他该杀的小白鼠没杀死,满实验室乱窜。
“就叫少爷吧,又有传承感,又占人家便宜。”他其实是敷衍了一句,结果许熙欣然同意,叫着叫着,他也喜欢上了这个名字。
很有仪式感,就像他的一生,为许熙而生、随时准备为许熙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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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起的二十年,他和许熙几乎没有争吵,他没有太多情绪化的言行,遇到问题只提解决方案;而许熙对他有一种“乖巧的占有欲”,大部分时候喜欢缠着他,不太摆出上下级的架子。
他们从来不是上下级的感觉,他放假回家,就会被许熙缠着唠唠叨叨,一般回去的头几天整晚都睡不好。
但他不讨厌这个感觉,从小时候开始,许熙就是他唯一不讨厌的声音。
然而他俩似乎也不是真的灵魂伴侣,他确实喜欢许熙,许熙确实喜欢他妈妈。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齐秋雨十二年前的失踪,成为了许熙的执念。
所以他嫉妒邓伯轩,他几乎倾尽全力,才能模仿齐秋雨管理宴,才能博得许熙对替代品一样的喜欢,但邓伯轩只是会弹钢琴,就被许熙当作好朋友。
他和他爸一样,一生没有同伙,没有朋友,而许熙似乎过得很随性,一边维持着自己的身份不暴露,一边居然可以跟好多组织里的人“交心”。
爱情是排他的,他爱许熙,就容不下其他人掺和。
所以他们吵架了,他试图引诱专案组调查十几年前的旧案,让专案组跟程颂斗;但许熙沉迷和程颂争风吃醋,非要亲自把妈妈的尸体找出来不可。
“你可以占有我的人,但不能左右我的计划。”许熙咬牙切齿地警告他,很少流露出这么凶狠的神情。
“不行。”他平静地告诉许熙,“爱情是身心的占有,我连你妈都嫉妒,巴不得毁了你的好事,让你再花十年准备,我又可以多被你依赖十年。”
“我不靠你也能搞垮程颂,找到我妈。”许熙赌气道。
“那你就试一试。”他不信。
许熙可以失败,但最恨被人质疑,于是他就被派到了电视塔,作为惩罚,来多少炸弹,他就有多少胜算。要是找到尸体,皆大欢喜,只对付一个程颂没那么难;找不到尸体,他就坐等被专案组围追堵截,纵身一跃,死在许熙面前。
国庆节的电视塔热闹非凡,但他听不见太多声音,耳边都是许熙的唠唠叨叨,许熙一边跟他一起修正计划,一边对他的死百般遐想。
他跟其他棋子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同,一样是少爷眼里赴死的工艺品。
所以后来他不说话了,只默默听着许熙的声音,直到专案组到来,再完成自己的失败惩罚。这就是他的一生,一个定制的替死鬼。
但这不是他死心了,他反而非常自信,就像齐秋雨死得不是时候,就变成了许熙的执念一样。他这时候死正是时候,时间和生活会教会许熙想他,没他不行。
他只是看不到许熙后悔的那天,不是输了,谁让他喜欢的人不见棺材不落泪呢?
所有对专案组的表演都是精心计算的结果,最多就是他想挑起专案组对旧案的兴趣,许熙不让,所以最后没说出来罢了。
他几乎没有好好听陆远哲和程墨说话,演完所有的内容,就轻飘飘地翻过了瞭望台的护栏。
演少爷那样的人很难,很多人一生都无法遇见这样的变态,更别提理解了。但他很轻松,朝夕相处,他不擅长预测人心,唯独特别擅长预测少爷的言行。
从99层一跃而下,他扔了耳朵里的对讲机,什么话都没有留下,只咬碎了嘴里的胶囊。
他不是不要命的变态,不想死得那么痛苦,少爷喜欢血花飞溅,就看他的尸体就好了,他没必要活着落地。
从毒发到死亡可以用秒来计算,周遭的一切在告诉坠落里完全看不清,他眼前一黑,彻底丧失了神志。
他完美完成了他作为定制品的一生,冷静、理智、不做无意义的事情。
他死得很有信心,不需要太久,两个月?三个月?少爷就会因为没有他,开始想他,开始真的爱他。
他是无神论者,以前不相信轮回、灵魂,但他第一次有了期待。
如果人有灵魂,他愿意在阴曹地府等一等,不会太久,他们就会继续一起前行。
他明明是个用逻辑代替情感的人,为什么在想这些?
算了。机器都有bug,何况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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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熙·偏执】
万籁俱寂,柳文诺从楼上跳下来的时候,许熙什么尖叫声都没听见。
不是他聋了,是绝大多数人都被这个场景震懵了,真的没有发出声音。
直到柳文诺在巨响中坠地,许多人都没回过神来,全是被少部分人带着尖叫。后排的就更不知道怎么回事了,什么都没看见,也在鬼吼鬼叫。
但这时候,对许熙而言,也仍然是万籁俱寂。
他手里的镜头对着地面,正拍到柳文诺砸在地上的画面,他自己的眼睛则追着柳文诺从高楼上逐步接近,最后拍在地上。血液仿佛散进了他的视网膜里,好一会他感觉全世界都是鲜红的。
柳文诺没有送过他玫瑰花,这时候他好像第一次收到情人递来的花束一样雀跃,视网膜里的血色渗透到了他脸上,他仿佛被求婚一样激动了,差点在现场捂着脸欢呼。
被同事拉离现场,他的灵魂都没有离开那里。他的灵魂还隔着警戒线跟柳文诺的尸体对视着,或者说,跟柳文诺的灵魂对视着。
他相信天堂地狱、相信魂魄、相信人类还有未解明的其他形态,相信世界是个循环。
他是个文科生,跟柳文诺不一样,盲目也好、眼光更远也罢,他喜欢用浪漫的方式解释人类行为。
从他的视角看,地上那条半人高的警戒带就是阴曹地府的大门,他只要想念柳文诺,随时都能够越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