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瑾看着低头的小丫头,想了一下才说道:“我这里不用你服侍,你好好背书才是紧要。”
“阿宁已经记熟了,绝对没有耽误功课。”睢宁急忙抬头说道:“大人不信,可以考我。”
于是清瑾就真的考了她几句,然后发现这小丫头确实记熟了,不仅是记熟了,而且自己理解得还挺透彻,看来应该是自己回去有再认真钻研,并没有随意敷衍的意思,这才微微颔首:“不错。”
“那大人,能不能不要撵阿宁?”小丫头带着一点儿渴求和期盼,眼里闪着星光的样子,清瑾还真是没办法拒绝,这丫头衣着简单朴素,偏偏那一张脸越看越精致,再加上那张脸上还有生动可爱的表情,想要拒绝她,也是真的很难,于是清瑾就没搭这茬话,问道:“闲暇时要是遇到不懂的,可以记下来问我。”
这是对睢宁私下里学习的肯定了。
“好。”睢宁立刻满口答应,然后主动帮清瑾端来了清茶:“大人请用茶。”这是乖巧示好,清瑾接了她的茶,那就是不反对她在这儿的意思,那睢宁接近她的机会就又多了一点儿,而不仅仅限于那间全是藏书的偏殿。
那一点儿喜悦在片刻之后,就全都变成了提心吊胆,睢宁小心地挑了一下灯芯,然后偷偷去看清瑾。大祭司还是那一副不辨悲喜的表情,但是睢宁大胆推断可能并不是那么回事儿,因为清瑾拿着她手里的那几张纸已经看了有足足一盏茶的功夫,她越看,睢宁这心就越往上提。
那东西都是自己一字一句抄写出来的,是个什么水平,她比清瑾了解得多,来之前自己还又看了一遍,当时就已经有点儿忐忑了,但是这已经是她在那一摞里面挑拣出来的她认为最好的几张了,如果这样都没法儿入清瑾的眼,睢宁觉得自己可能真的需要拯救一下。
见清瑾还是迟迟不说话,睢宁觉得殿里已经有冷风吹了进来,凉丝丝地吹在她的后颈上,汗毛都立了起来,小声喊道:“大人,是不是阿宁哪里写得不好,大人只管提出来,阿宁以后改。”
清瑾这才放下了手里的纸,然后就叹了一口气:“谁教你写的字?”
“小时候娘亲教的。”睢宁知道自己的字是有问题的,但是不知道清瑾这话是什么意思,也没有细问,就等着清瑾再往下说。
“字好不好且不说,你写字时的比划都是有问题的。”清瑾拿起笔蘸墨亲自示范给睢宁看:“落笔分先后,不是随心所欲,想从哪里写就从哪里写的,比如你的宁字,最后这一笔不是另外点上去的,是一笔连下来,可懂?”
睢宁看着清瑾一笔一划写下她的名字,忽然大胆说道:“大人教我写字,可以吗?”
第7章
睢宁的字还不仅仅只是丑那么简单,被清瑾这么一说,其实她的问题很多,小时候睢宁不爱跟着先生学习,先先生总是板着一张脸还动不动就呵斥她,那时候虽然小,但是睢宁已经知道看人脸色了,就总也不愿意去上课,小女孩儿一般的年纪都爱玩耍,就爱赖在娘亲身边,撒娇耍赖,当时娘亲心疼她,也没有对睢宁有过多的约束,总想着以后慢慢教导,哪里能知道,就没了那样的机会。
再之后,睢宁就在漫长的日夜里,枯燥地翻完了庆阳宫里留下来的旧书,勉强补上了一些,但也只是寥寥而已,根本就是拿不出手的,更不用说她的字,随心是真的随心,因为并无人教导她到底应该从何处落笔。
她的人生,缺失的并不仅仅是书写的笔划,少了太多,连她自己都无从说起。
不等清瑾回答,睢宁就又补了一句:“小时候没有先生教,都是自己照着书上描的,大人可以教我写字吗?阿宁一定好好学习,绝对不会耽误大人时间,也不会、不会给大人丢脸的。”
她替清瑾考虑都很周全了,毕竟她这样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小丫头,清瑾身为神殿大祭司一定是很繁忙的,看她早课时间就知道了,天还没有亮呢,大祭司就已经开始准备一天的活动功课,教自己一门算数就已经很费功夫,她竟然还要求再往上加,一点儿都不知足,大祭司哪里有时间陪她在这儿闹着玩?
但是睢宁就不。
在清瑾拿起笔写了她名字的时候,睢宁就是隐隐约约有种感觉,清瑾不会拒绝她,一定不会拒绝!
至于为什么,她也说不清楚,大概只能是,清瑾落笔留下的“宁”字,给了她勇气,也给了她希望,她能透过这个字,看到清瑾对她的纵容,比一般人还要再多一点,要说原因,别说睢宁了,只怕是连清瑾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
睢宁很敏锐,在庆元殿被幽禁十年,她早就学会了察言观色,知情识暖意,所以,清瑾眉眼间那一抹淡淡的,稍纵即逝的柔情,她没有错过,于是睢宁就将这一抹柔情给她无限放大,放低了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得楚楚可怜,偏偏这可怜里面还带着一点儿自强不息的精神,最是能戳清瑾这类人的心。
越是表面冷清的人,就越看不得弱者反抗命运,清瑾也是如此。
那一句“自己照着书上描的”让清瑾的心里起了一丝的涟漪,甚至她有些后悔,刚才不该那样直言,怕伤了这小丫头的心,她用自己的评判标准来看她,却忘了,面前的人也不过只是一个深宫里的小丫头而已,她能有这样的品质就已经十分罕见。
就清瑾而言,她在宫中行走也有十余年,期间可从未见过哪个宫女像她这样,不为利禄一颗诚/心,还这般勤恳好学,那一腔热血她看得见。
同样的都是满腔热血,眼下睢宁的热血到底是为什么,就不是清瑾能够探知的!
“没有,你很好。”清瑾冲她点了一下头,然后重新拿了一张干净的纸,不过这次要认真许多,一笔一划将要写的字全都拆开了讲给睢宁听,写完之后见睢宁眼里似乎还有点儿茫然的神色像是并未听懂。
“那今日的算数课不如就先往后延吧,我先教你基本的比划顺序怎么样?”这也是临时起意,在这之前清瑾也没想过自己还要再教这小丫头写字,可既然已经要教了,那不如就从头教起。
“好,阿宁全听大人安排。”睢宁还带着一点儿含蓄的激动,就是明明已经很高兴了,可是又不愿意在清瑾面前失态,所以才勉强镇定,可那一脸欢欣的样子藏是藏不住的。
清瑾无奈摇了下头,到底还是个孩子。
睢宁是真的高兴,不是假装的,虽然她感觉清瑾不会拒绝她,但那只是感觉,感觉这种东西,缥缈不定,她不能用这种缥缈的感觉来决定自己人生,可在这感觉之下,清瑾就真的答应了,对睢宁来说,其实是一种胜利。
这种胜利甚至比第一次她求清瑾教她算数之法时候还要再进一步,那时候,她手里还握着神殿的鉴天境,那东西可非比寻常,她以鉴天境求清瑾教算数并不过分,可现在就不一样了,她什么都没有,按照清瑾这种脾气秉性来说,完全可以不用理她,可清瑾不仅理了,还用了很宽容的语气,来宽慰她。
一句“很好”睢宁心里就有了底儿。
手里拿着笔,看着清瑾的步骤,睢宁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地写,才写了两个字,就感觉到清瑾在看她,于是手腕一转,画出了一笔,果然就听清瑾说道:“不对,方才那一笔是弯钩,应该是连在一起的,你再写一次。”
“是这样吗?”睢宁仰头去问,手下动作未停。
然后手腕就被清瑾攥住了,捏着她的手腕说道:“认真,低头看,莫分心。”然后又重新写了一遍,一边写,一边跟睢宁说道:“手腕要用力,一笔连下来,中间不要有断开,要流畅。”
两句话,睢宁就紧张了。不是因为她刚才写错了才紧张,她错了她知道,她紧张是因为清瑾离她实在是太近了,几乎就将她半搂再怀里,睢宁在庆元殿幽禁了数十年,这数十年间都没有与人有过太亲近的接触,忽然而来的体温,让她一下子就不知所措,腿都有点儿发软,更不用说还要拿笔,还要按照清瑾所说的那样,她现在脑子都有点儿乱了,注意力也没办法集中,然后就越写越差。
这真是件意外,不在睢宁的预料之中,先前那一笔,是她有意而为,清瑾教的她基本上都记住了,都是基础笔画又不太难,对睢宁来说,根本就不是问题,可这才第一天,睢宁觉得这个时间上可以再拉长一点儿,所以才故意将那一笔给写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