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信吗?”吴落笔直地向汤隐透去视线,目光却很轻,似乎落不住。
汤隐犹豫了一下:“我……”
吴落垂下头道:“行了我知道了。”
汤隐最怕戳人痛处,又因为戳得多了,所以对失望之色极度敏感,他上前一步,急忙补充道:“不是的,其实我没太相信,再说了,就算萧彻前辈真是又怎样?心和我们是一边的不就好了。”
吴落听到这话觉得十分安慰,安慰过后又生出了几分庆幸。天大地大,找到与自己想法一致的人太难,她能这样想,汤隐能这样想,不代表所有人能够这样想。仙界一直将魔族视若寇仇,千百年累积的成见,不是说消就能消,吴落能够理解他人对萧彻这位魔族少主的敌意,也懂得自己不该指责那些人的戒备与仇视,可即便如此,她依旧希冀世间能多几分善意的包容。
吴落仓促地笑了笑:“谢谢你相信他!”
汤隐笑道:“这有什么,萧彻前辈的所作所为大家都看在眼里,大多人还是讲良心的嘛!”
吴落笑笑没说话。
所作所为看进眼里是一回事,至于看见了记不记好又是一回事。
人都会趋利避害,仙界之大,众人心思难测,各有各的权衡与忌惮,而魔族,无疑是仙界上下最大的一块心病。
谁要胆敢与魔族沾上一星半点的干系,都要换来一场万劫不复。
反过来说,谁能将魔族斩草除根,那便是全仙界感恩戴德的救世主。
仙界历来与魔族不共戴天,现如今出现了这么一位魔族少主,当他堂而皇之地走到众人眼前,有多少人能摒弃丧亲失友的仇恨,公正理智地“对事不对人”,不迁怒,不记仇,成为以济世为己任的圣人,宽宏大量地放过萧彻一马?
理智告诉吴落,没几人能做到。
仙界不将他赶尽杀绝,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吴落能理解,但还是心寒。
萧彻什么也没做错,唯一做错的就是投错了人家,选错了阵营。他没有所谓“正直”的出身,体内淌着魔族之血,阴暗便是融进骨子里的,即使他心怀磊落,在别人看来也是虚情假意的伪装,他没有办法改变人心,只能活在他人的猜忌之中。
他是魔,生而与仙不同。
趁吴落愣神之际,汤隐又说了些有的没的,自己讲得可开心了,只是他无论怎样的眉飞色舞,吴落始终只发得出几声单调的“嗯”作为回应,笑容也不持久,不用看都能听出她兴致不高。
试炼期一趟下来很费体力,汤隐想着吴落刚回仙山,约莫是需要好好休息一阵了,便自觉自动地收了嘴,主动与吴落道别。
直到汤隐道出这声别,吴落才反应过来,她方才的态度有些冷淡,一时觉得很过意不去,这会儿连忙好好生生地给汤隐回了一礼。
汤隐哪知道吴落这一波三折的内心活动,他见吴落这样殷勤地与自己告别,和对话时的模样全然不同,就以为吴落很不愿意搭理自己,心里的郁闷不由得上了脸,但又不好上脸太多,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于是别别扭扭地笑了一下,以做弥补。
要知道,强扭的瓜不甜,那么强挤的笑也很难美。吴落看到汤隐有如抽筋般的笑容,脱口问:“你哪里不舒服?我有药。”
汤隐没想到这一笑的作用力这样强,尴尬地一摆手:“没事,我回去躺躺就好了。”
汤隐再也不敢笑了,说完连忙转身走开。
“那个……”吴落鬼使神差地叫了一声。
汤隐转回一张大义凛然的脸,神情肃穆地看着吴落,脸上不仅没有笑意,甚至有点要哭的悲壮,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即将要踏上大义灭亲的道路。
吴落被汤隐的脸惊了一下,试探着道:“你,没事吧?”
“没事啊?怎么了?
汤隐如果带了面镜子,此时照上那么一把,自然能理解吴落为何这样问。可他没带,只能被问得一头雾水。他为了表示自己一切正常,此时又在那一脸肃穆的基础上,将他的两条剑眉稍稍拧了一下,看起来就更痛苦了。
吴落略微同情地看着汤隐,心想人家不想说就别问了,于是言归正题道:“那个,我也没什么事,就是……想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事。”
汤隐是个聪明孩子,同样的错误很少一犯再犯,因此他现在即使想笑,也拼命忍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两道坚定不移的目光:“都是朋友,不必客气。”
汤隐看朋友的眼神为何这样的与众不同?
莫非他之前所交的都是些居心不良的狐朋狗友么?
吴落带着这样的疑惑,忐忑不安地笑了笑。
汤隐仍旧契而不舍地绷着脸,冲点了下头,终于带着一身正气离开了。
吴落告别了这位奇怪朋友,先是松了口气,可一想到萧彻,心又沉了几分。
她不知道萧彻忙完了没有,不好随意联系他,但瞎操心也没用,决定先忙活自己的事,找当值的仙士打听她的居所。
按理说,完成了试炼任务的新人们,回到仙山后马上能住进自己的小院,吴落不是第一个完成试炼任务回到仙山的,在她之前,已经有五六位新人正式进入了仙山,每人都是一回来就拥有了自己的院子。
可吴落却没有,当她去打听住所时,负责此事的仙士们,齐刷刷地看向了她,眼里带着种不怀好意的戒备。
吴落被那眼神看得心里发毛,她心想自己又没招惹这些人,这是怎么了?
其中一位仙士冷笑一声,语气轻飘飘地道:“暂时没有你的地方。”
“为什么?”吴落很受不了那仙士趾高气扬的态度,语气不禁急切了几分,表情也严肃起来。她原本就生了一张冷冷的高傲面孔,这时看起来就有几分质问的意思。
吴落毕竟是位新人,这些前辈品级再低也高她一头,断然忍不了小辈这样冲撞自己,这会儿心中怒意一发作,面上更是摆起了大架子。其中两位白了她一眼,另一位则略带讽刺地道:“这我们就不清楚了,你若觉得自己本事大,问长老去,何苦来问我们呢?”
吴落方才那一急不是特意冲谁,只是心里头积着事,又被那仙士的态度激了一下,情绪有点不受控。她并不想和这些前辈争执,只能耐着性子道:“晚辈冒犯,还请前辈们包涵。”
那几位小仙士地位不高,常年被位高权重的仙官们指使来又指使去,好不容易得了压人一头的机会,逮着就不想放过了:“知道冒犯就好,喏,去把那堆书卷按年份先后顺序理好,弄完了叫我。”
吴落瞟了眼旁边那桌堆积如山的竹简,乱七八糟铺了一桌,整理起来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吴落自然看得出这仙士存了心思要整她,她可不想一进仙山就给人留个软柿子的印象,恭恭敬敬地拱手行了一礼:“恕晚辈无能,非是不想,而是不敢随便插手,怕是整理不好,给前辈添乱。”
那仙士没料到吴落敢拒绝,横眉竖目地道:“让你去就去,别这么多废话!”
吴落抬头看了那仙士一眼,心想做前辈也要有个样,他若主动撕破了脸,自己又何必好声好气地与他周旋,可不是作贱自己?
吴落笑着摇摇头,面上神色还是很恭敬的,但脚下就随心所欲地从了自己的心,转身便往外走。
“站住!”仙士大喊。
事不过三,吴落决定最后再忍耐一次,压着火转过身道:“前辈还有什么事?”
“好刁蛮的小姑娘,刚入仙山就敢拒绝前辈的命令!”
吴落见缝插针道:“前辈若是不想做这事,也该学着拒绝。既然接了就好好做,干什么甩给旁人?”
“大胆!”那仙士发现自己镇不住吴落,一口气忍不下来,徒手向吴落劈了过去。
吴落眉头一皱,脚下微动,一点地飘到了三丈以外:“请前辈自重。”
那仙士年纪轻轻就能看出为老不尊的风范,他见吴落一点力气不费就躲开了自己一击,当即不依不饶地又劈去一掌。
吴落正犹豫着要不要回手,就在这时,她怀中的传音佩闪了一下,吴落隔着衣服在那玉佩上点了一下,耳边传来萧彻又低又急的声音:“阿落,立刻离开仙山。”
吴落心头猛地一跳,她看着那仙士一掌劈了过来,眼前恍惚了一下,什么事也管不上了,一甩头飞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