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循在场中溜达了一圈,绕回吴落面前道:“大比规则都清楚了吧?”
吴落:“清楚。”
段循眉头一挑:“来,复述一遍我听听。”
吴落:“……”
章琚山历届大比的规则都不相同,百十年才一次,总要与时俱进的更新换代一下。只怕师父现在还不清楚怎么比,因此才打着查功课的幌子来探听规则。
吴落:“一会儿公证官先在……”
吴落话说一半,紧闭的殿门豁然大开。
随着一抹阳光探入殿中,整座大殿仿佛烈日下的冰雕,渐渐从顶部开始消融,零零星星地化为万点星光,向高出飘散而去,一闪过后瞬间无影无踪。
红墙,立柱,铜像,坐席,殿内的大小陈设摆件,一应悄无声息地褪去了颜色,最后隐于无形之中。
顷刻间,庄严无比的大殿变成了天大地大的试炼场,碧空如洗,惠风卷云,四周烟笼重峦,绵延数里,缕缕仙气从山间溢出,伴着空中鹤唳鸟鸣的余音,竟使周遭一触即发的战意,变得悠然平和下来。
消失的大殿变成了偌大的试台。试台周围,围着两条长长的紫檀木架,圆弧形木架将半亩大的圆形试台包裹在其中,试台的正南和正北,各留了一个出口。吴落用剑大概比了比,那出口的宽度,一次能容许两个胡敞并肩通过,进出都非常方便。
试台旁的木架上,各竖着十支玄风烛,每根玄风烛相距五丈。不同于普通蜡烛,玄风烛无法被风吹熄,唯有凶狠的剑气能灭其烛火。因为每根玄风烛之间相隔较远,以弟子们的修为水平,一剑灭掉两根就已经是相当不错的成绩。
段循一看就明白了,争得首徒需要完成两件事。
第一件,灭光对手身后的十根玄风烛,并护住自己这边的烛火不被熄灭。
第二件,将对手从南北方的任意一个出口,击出试台外。
只有这两件事情全部完成了才算胜利。也就是指,即使被逐出试台外,只要玄风烛还没灭完,依然能回到场中加以阻拦,继续比试。直到一方的烛火全灭,并且本人已被击出试台一次,另一方才算获胜。
“好了,你不用说了,我知道规则了。”段循回过神来,发现吴落并没打算介绍规则,她还在为面目全非的大殿惊讶。段循一声叹息,抓住了吴落的肩膀,以摇骰盅的手法晃醒了她:“矜持点,我们是见过世面的。”
吴落的眼睛不过稍微瞪大了一点,在别人看来再正常不过,只是段循见惯了吴落要死不活的面瘫脸,一点点细微的变化都能被他轻易捕捉到。
吴落瘫回脸道:“师父,大殿为什么变了?”
段循嘚瑟起来:“你以为真能在大殿上打架?想得美,弄坏点东西你可赔不起。历来首徒大比都是这样,大殿可以变换出各种场景,不过你这场地也太正常了,一点意思没有。”
吴落好奇道:“师父,那你当年大比周围是什么环境?”
段循笑哼一声,望着远方遥想起来:“月宫,周围还有漂亮的仙女和蹦跶的兔子。”
吴落羡慕地睁大眼:“真的?”
“假的。”段循拍着吴落愤怒的脑袋说,“一会儿得失心别太重,玩玩儿就行了,你要当了首徒,你师父我就没优越感了。”
吴落避开段循的手,觉得师父很没意思,明知自己想赢,却老这样变相安慰她,十分令人丧气。因此只是愤愤地盯着师父却不说话。
“吴落!”
封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吴落回头望去,只见她正在不远处朝自己挥手。封亭见吴落转身,僵硬地冲她提了下嘴角,好像想笑,但是没笑成功,最后干脆露出了一点急色。
吴落一愣,感觉有事。她知道试台周围设了界,围观的弟子们接近不了试台,封亭没办法靠近她,她只能自己走过去:“怎么了?”
封停张嘴的同时,视线向旁游离了出去,她看到远处时,瞳孔骤然一缩,好像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同时也堵住了差点出口的话。吴落正欲回头,却见封亭转瞬就笑了起来,只是她眼中的惊慌没来得及散尽,那笑容挂在脸上显得十分违和,甚至有些诡异。
“加油吴落。”封亭毫无预兆地说完,立即低下头,又重新挤出一个笑容,弥补了一下刚才的尴尬,“加油!”
封亭的举止莫名让吴落心慌,她的加油处处透着局促不安,就像是找不出话说,又无法为自己辩白,只能从嘴里硬刮一句无关的内容。
吴落下意识地有些抗拒这声“加油”,好像生受了一份自己不该收的重礼,让她浑身不自在。吴落握着剑,连声“谢谢”也未说出口,只是束手束脚地点了下头,笑也没笑出来,转身便要走。
“小心文昭。”
封亭的声音飞快地从她耳旁蹭过,轻得微不可闻,吴落若多走一步只怕就听不到了。
“知道了。”
吴落低下头,到底没看封亭一眼,封亭异常的举止,再次让她心里打起了鼓。这几天的猜忌,随着封亭一个惊慌的眼神,劈头盖脸地从心中涌了出来。
从动过手脚的护体符,到萧彻预言文昭胜出,再到师父过于放松的态度,和封亭莫名其妙的加油与嘱咐……
难道自己真的会败给文昭?
可她明明没输过,怎么会呢?
吴落脑子里好像飞进只母蚊子,“嗡嗡嗡”地吵得心烦,时不时还叮她一口,太阳穴也跟着隐隐作痛。她现在的当务之急,得先让自己平静下来。否则大比还没开始,她就要自乱阵脚,那还怎么比,当然是必败无疑。
吴落倒着小碎步,忐忑地跑到师父身旁,像一只寻求庇护的小鹿,眼中慌乱与无助并存:“师父。”
段循低头看看她,心中也是一愣:“怎么了?”
吴落不安地抓住衣角,一咬牙问道:“师父觉得我会输吗?”
“不会!”段循神经一绷,本能地反驳了出来,根本没有过脑。即使他一点把握也没有,但师徒的情谊真真切切,他维护的心意是条件反射的。
吴落用力一点头,无论真假,师父这一声都给了她足够的力量:“我信师父。”
段循抽了抽嘴角,甚至不敢用余光触碰到吴落。位高权重者在暗中保文昭,本就让他惶恐不安,此时再加上吴落这份沉甸甸的信任,更是压得他喘不上气。
他不告诉吴落这一战她可能胜不了,是因为不想让吴落陷入自我怀疑,就好像要逼着她质疑自己的能力,他怎么开得了口,这又不是她的错。
可吴落最后若没有胜出,她会不会埋怨自己辜负了她的信任?那他此时的鼓励又算不算欺骗?
段循这辈子没怎么体会过愧疚,却在这一瞬间体会了个彻底。吴落就在他面前,段循每看她一眼,心中的愧疚就悄没声地作祟一下。他无处逃避,只能生受着,同时,还要把一副岁月静好的平和摊在脸上,以免被吴落看破。
段循觉得自己要分裂了,这种一心二用的事情他实在做不来。
“师父,要开始了。”
吴落拍拍师父,伸手向前指去。章琚山的众位师父,此时接二连三地入了阵内,在试台旁四散开来。这场大比和他们的弟子无关,因此一位位都面色寡淡,看不出个喜怒哀乐,青菜叶子吃多了一样。
教首和三位公证官最后入阵,而萧彻则是其中的后中之后。吴落发现了,她这师兄要么走在最前,要么掉在最后,总之绝不夹在中间,就像是怕把衣服挤出褶子。
萧彻入阵后,不在公证官的位置上老实待着,反而旁若无人地向吴落和段循走去。他今日用玉冠和发簪把头发束起了一半,平日的风流跟着收住了一点。不过就这么一点,便让萧彻整个人散发出无限的威仪。他依旧笑着,却不同以往的气定神闲,那笑容有点不近人情的意思,带着一股冷冰冰的疏离,和他头上的白玉发冠如出一辙,闪着冷光。所过之处,几乎人人都不自觉想往后退让一步。
“哟,今天怎么梳了个头?”
唯独段循不同,他手欠,一见萧彻就想给他拆头发,虽然萧彻这幅人样还挺耐看,但他不怎么习惯萧彻束发。本来就长了张画一样的脸,再一正经起来,更像个假人,一点也不随便。
段循斟酌了一下,应该是随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