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结束之后,她就默默的站起来,拿过药水,给姐姐身上的青紫涂抹。不过大多数时候,她都会受到陈豫良余怒的波及。陈豫良生气的时候会口不择言,陈豫心走路慢一点,她都会借机骂上一通,没有母亲骂的那么难听,不过也差不多了。但当她的怒火消了,就又会像小时候那样爬进陈豫心的被窝里,对她道歉,一副可怜巴巴的、委委屈屈的样子。陈豫心看在她刚刚挨过打的份上,也就原谅了她。陈豫良说妹妹的心特别软,别人稍微态度缓和一下,她就不计较了。陈豫心仔细想想,好像也确实这样,她觉得其实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是真正值得生气的,所谓退一步海阔天空嘛。
“你这样以后会被人欺负的。”陈豫良一边抚摸着腿上的红肿处,一边闷闷说道,“所以你还是老老实实跟在我后面,有谁欺负你,我揍死他。”
这话从陈豫良嘴里说出来了无数次,陈豫心几乎连标点符号都记住了。倒没有什么人欺负过她,欺负她最多的却是这位口口声声说要保护自己的姐姐。
“好。”她说道,望着朦朦胧胧的天花板。
“有没有人欺负你?”陈豫良问,“对了,我看和你上次走在一起的那个女生,叫什么名字来着?”
“白霞。”
陈豫良撇了撇嘴,用警告的语气说道:“你最好少和她来往,她这个人不正经。”
“怎么不正经了?”陈豫心扭头看着姐姐,她皱起了眉头,不是很喜欢别人这么说自己的好朋友。
“我上次看到她和那个小混混头子走在一起来着,好像他们在谈恋爱。”陈豫良说道,“你和这种人交朋友,让妈知道了,铁定很生气,你自己看着办吧。”
这样的新闻对于刚上初中的陈豫心来说已经十分震惊了。她别过头,心中久久不能平静。她想象不出来,那个走在自己身边、总是文文静静的小姑娘,会和混混头子谈恋爱。
“你怎么知道的?”好半天,陈豫心才问道。她还是不能相信白霞会和混混头子谈恋爱,说不定是陈豫良瞎编乱造的。
“我当然知道。”陈豫良把被子包在身上,蜷成一个圈,“我天天和他们在一块儿,我怎么能不知道?”
“你亲眼看见了?”
“你怎么不信我呢?”陈豫良有些生气了,“我可是你姐,我骗你干嘛?我这是为你好,怕妈知道这事了,生你气,然后把你送回福利院去。”
陈豫心笑了笑,这笑容看在陈豫良的眼里,陈豫良便知道这种威胁已经对陈豫心构不成什么危险性了。她转了转眼珠子,接着说道:“算了,你爱信不信,你自己看着办。”
“我明天去问问她。”
“你问她,她肯定不会说的,她也怕被人知道,所以都是偷偷摸摸的,哪里会告诉你?”
陈豫心半信半疑,她第二天去问了白霞,但白霞果然矢口否认,还表露出一副很惊讶的样子,让陈豫心一时之间不知道到底信还是不信。在不停摇摆之间,她最终选择了后者——怕被妈妈知道了责怪,便逐渐远离了这个在当时唯一的好朋友。回家路上的低声笑谈变成了回忆,在停在电线杆上的小鸟眼中,陈豫心又变成了孤家寡人一个。
第三十章 (三)
“我每天接你回家吧?”比她高一个年级的陈豫良同情的对她说道,“我怕路上有坏人。”
陈豫心想说,你不就天天和坏人一起玩吗?你也快变成坏人了。但最终没说出口,只是点了点头。没过多久,陈豫良就因为捉弄老师被叫了家长,再加上成绩始终垫底,拉低了整个班级的平均分数,被学校表面劝说实则勒令的留了级,转到陈豫心隔壁的班里去了。
“这下可好,我们可以一起回家了。”陈豫良看上去很开心。自从姐姐转到隔壁班之后,陈豫心连课间的玩耍都变得拘谨起来。她每次和同学们打闹,一回头总能看到陈豫良站在教室门口招呼她。她几乎所有的时间都被姐姐占去了,她成了姐姐落在地上的影子。
“你怎么还跟白霞说话?”那天下午放学,陈豫良在回家的路上质问她。
“老师让我收作业。”陈豫心说道,“我问她的作业怎么没交。”
“你让别人问不就行了?她可是个坏女生,你别跟她来往了。”陈豫良说道。陈豫心抬头看着她,姐姐前天刚刚过了十五岁的生日,过了这一岁,她就好像更叛逆了一些,脸上画的乱七八糟不说,今天干脆连头发都染成了五颜六色。陈豫心顿了顿,问道:“姐,你把头发弄成这样,回去不怕妈骂你吗?”
“怕?”陈豫良不屑的撇撇嘴,“只有懦夫的字典里才会有‘怕’这个字。”
“妈会骂你。”陈豫心说道,“你还是把头发染回去吧。”
“你管那么多干嘛?”陈豫良揪住了陈豫心的袖口,“你先把你自己管好吧,爸妈对你的期望大得很,你可别辜负了他们。”
“我和白霞——”陈豫心忽然叹了口气,“好吧,我听你的。”
上了初中之后,生活就好像和从前隔了一道分水岭,岭北虽单调、寒冷,却纯真美好。踏过了这道岭,便看到了岭南的另一片风景。陈豫心在看到偷偷藏在书桌角落的情书时,蓦然才发觉,原来生活中不仅仅只有学习、考试、做点心、做家务,原来人生中的角色不仅仅只有姐姐、妈妈和爸爸。她呆呆地望着那封情书,缓缓地拆开来看,上面的词句笔法又幼稚又矫情,却显得情深义重。她下意识地朝窗外看去,有好几个男生的脑袋在窗边探来探去,撞到她的目光时,其中一个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其他几个便开始起哄,一股脑儿的在窗下激起一片欢声笑语来。陈豫心再回头看那封情书,却皱起了眉头。她把信折好,放进书包里,放学回家的路上,便拿给了姐姐看。
陈豫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十五岁了,却才从十三岁的妹妹身上第一次了解了以“情书”“追求”开锁的一扇门背后的新世界。她看看情书,又看看陈豫心,面容忽的变得严肃起来,“不行,这事我得告诉爸妈。”
陈豫心本来就不知道该怎么办,就由着姐姐去了。这封肉麻的情书在家里并没激起多大的波浪,妈妈只是当着她的面把信扔进了垃圾桶里,淡淡的问她:“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什么?”
“学习。”陈豫心蹲在地上洗菜,听见了便闷闷的回了一声。
“知道就好。你心里明白,我就不多说了。”妈妈以这句话作为了这件事的结尾,陈豫良并没看到她想象中的鸡飞狗跳、哭喊打闹的场景。她靠在门上听着这两人单调的对话,觉得无聊极了,便转身甩着衣服上的带子离开了家。她的心情变得非常急切,她要去找自己的小姐妹问问,爱情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人给她写情书?她要问问那群和她混在一起的男孩子们,谈恋爱到底是个什么滋味,牵手的感觉很美好吗?她带着这一麻袋的问题风一般的卷出了门,妈妈听见了关门的声响,皱着眉恶狠狠地骂道:“一天在家一点忙都不帮,就知道混!就知道玩!总有一天我给她送回去!我当年真是猪油蒙了心,还把她当成好孩子疼。”
陈豫心垂着头,一声不吭。她在家里从来都是这样,不到必要的时候不说话,因为她明白言多必失的道理。
第二天早上去学校之前,她和姐姐坐在餐桌旁吃早饭。陈豫良不知怎的,一早上都在出神,眼珠子滴溜溜的在陈豫心的脸上转来转去。陈豫心喝完了粥,她还在那儿撑着腮发呆,陈豫心就故意把碗放的重了一些,喊道:“姐,快点喝粥了!要迟到了!”
“哦。”陈豫良心不在焉的收回目光,她剥开鸡蛋皮,忽然目光一抬,把鸡蛋递到了陈豫心跟前,说道,“你吃吧。”
陈豫心吃了鸡蛋会觉得不舒服,她摇了摇头,无声的拒绝了。
“快点,不然我就扔掉了。”陈豫良催促道,一边把垃圾桶用腿揽到了脚下。
“我不喜欢吃鸡蛋——”陈豫心的话音还没落,白嫩嫩的鸡蛋就被塞进了手里。她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正在犹豫当中,妈妈推开门从卧房里走了出来,见她俩还在桌旁坐着,不耐烦地说道:“你俩还在这坐着干嘛?今天不上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