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忧她畏寒,堆山填海似的炭盆手炉不要钱的往府里送。大老远跑去人家摊子,就为了给她带一碗酒酿圆子。
那时候真好,好的不真实,好的戳破梦境的时候,舒青辞险些受不住。
天元七年的宫宴也如往常,天潢贵胄齐聚一堂,歌舞升平。
若说有什么不一样,那大约是舒青辞的身孕,她已有五个月的身子,整个人如一颗上好珍珠,明珠生晕。
“阿辞,坐这里,这里暖和。”楚寻期小心扶着她做到位子上。
这里他来回做了几遍,还是觉着这个位子最好。暖和又通风,虽安静但不至偏僻,既能看歌舞,也可安心些。
“好。”舒青辞温柔应下,楚寻期总是如此,怕她冷了热的,总不放心。
龙椅上的小皇帝年幼,见不远处舒青辞灯下柔婉的眉眼,心中一紧。他筹谋多年,今日必定要做到!
身边小太监心领神会,起身到楚寻期跟前,毕恭毕敬的请走了他。
剩下一个舒青辞,小皇帝借口未见,召她上前问话。他恶意满满,露出少年人特有的青涩和不甘:“婶婶可知道,原先我也有个姐姐的,和婶婶生的好像。”
“尤其这眉眼,啧啧,真是如出一辙的相像。那时候皇叔最爱和姐姐一道玩,两人青梅竹马,又都是一副玲珑心肝,欺负我的时候,真是叫人爱也不是,恨也不对。只可惜姐姐去的早啊。”
舒青辞已然听不清他接下来的话,整个人摇摇欲坠,好在楚寻期接住她,告罪退席寻了个偏殿住下。
“阿辞,好阿辞,你说句话,你别吓我,这是怎么了,脸色白成这样?”楚寻期看着舒青辞面如死灰,吞声忍泪的委屈模样,心都跟着揪起来。
“楚寻期,我好疼。”舒青辞痛不欲生,她很早领会到,人活在世上,总有一些东西是不可留恋的。
比如她对母亲的依恋,在母亲走后,这样的依恋让她无所适从。
比如她对楚寻期的爱意,在真相到来的那一刻,现实是血淋淋的残酷。
她拼命的回想,这些年来,一桩桩一件件,都不是无迹可寻,只是她不敢信。她是爱赏景,可却不爱北郁山。
她更爱吃冰糖葫芦,可楚寻期却要带她去吃酒酿圆子。
冰糖葫芦那小贩明明是初见她,偏偏很熟稔的模样,喊她舒姑娘。现在想来,不是舒姑娘,而是姝姑娘。
她也曾旁敲侧击的问他,只是楚寻期都避开了。也试过查访这位早逝公主的一切,可得到的只是她与当今圣上关系很好,与楚寻期相交不多。
她以为只是自己疑心太过,是自己想的太多想的太深。
可今日小皇帝的一席话,却是将她这些年不敢想不敢问的事,板上钉钉的告诉她,这就是真的。
他不爱我,她想,楚寻期,你爱我,自始至终,都是骗我。
第35章 喜欢真的好复杂(下)
主母近来仿佛变了个一般,从前最爱的天水碧如今看也不看一眼。
却喜欢那些张扬浓烈的大红色,不爱珍珠,却爱翡翠。甚至开始学着写柳体颜体,明明她最爱瘦金体。
舒青辞开始试着,变得和楚姝像一点。传闻中的长公主,人明艳活泼,不爱针凿爱戎装,性子跳脱,不按常理出牌,是个人见了都说好的大气女子。
可她不是,她畏缩柔弱,循规蹈矩,只是个默默无闻的人。
她希望可以像一点,她想要楚寻期的爱意,她不想失去他。她换上衣裳,想和长公主一样,扮小厮逗他。
“她近日实在奇怪,处处和从前不同,倒是有些像姝儿。”是楚寻期,他似乎很不满,语气里满是不悦。
管家诺声应是:“公主天人之姿,主母还是差了些的。”
楚寻期只是沉默,并没有反驳。
舒青辞不敢听,整个人如坠冰窟,捂住耳朵,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她从来不懂,原来爱一个人,会这样痛。
她从前以为,痛意是漫长的,母亲离开时,她的痛意是丝丝缕缕,不致命却不容忽视的痛。可原来痛意也可以刀剑一样锋利,生生劈下人一身的自尊。
原来浓烈的痛意,真的会让人嘶声,她哭喊的用力。
身下淌了血,却只是更痛。
“阿辞!阿辞?!”楚寻期要来抱她。
舒青辞却只是虚弱的挣扎:“我不要,不要你,你走开,走开。”
产婆和热水送进来,楚寻期被推出去。她如今已有七个月的身子,本就是早产,偏生人又没半分力气。
痛苦了一天一夜,只是流了更多的血,血红血红的,看的楚寻期心惊。
他听到舒青辞的哭喊,像是因为生产而疼痛,又像是在后悔。
楚寻期听过太多人哭,可舒青辞似乎和他们都不一样。痛彻心扉,恨不得要把心也哭出来一样。
这哭声让他不安,让他害怕。
他想说不是你听到的那样,他想说我只是不想你改变,想说我爱的是你。想说他的确爱过楚姝,骤然香消玉殒的楚姝是他求而不得的过去。
他心心念念,遇上一个舒青辞。
他原也是抱着玩乐的心思,可没想竟动了真情。他不带她去吃冰糖葫芦,只是还没想好怎么和她解释。
他有太多的话想要说,想要去解释,只是舒青辞再也听不见了。
天元十三年,摄政王楚寻期因贪污案下狱,小皇帝前去探望。
他长成一个英气勃勃的青年,看着这个从少年前便忌惮的皇叔,他终于可以开怀大笑:“皇叔,你输了。”
楚灵期抬起一双死气沉沉的眼,无波无澜。舒青辞去后,他喝了很多酒,他总想梦到她。可是一次,一次都没有。
他总带着舒青辞送他的那一只镯子,常年不离身,玉都润泽些。
他近乎交易一样的恳求:“贪污案我可以背下去,等我死后,不要把我和阿辞葬在一起。我只要远远的看她就好。”
“为何?”小皇帝心动了,皇叔的要求很诱人,这样他能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只是好奇:“你不是很爱她?”
“阿辞会生气。”楚寻期摩挲着镯子,终日以来的严刑拷打折磨得他残破不堪,之所以还强撑着,只是为了能和小皇帝谈这一个交易罢了。
如今交易谈成,他再也支撑不住,一口血喷出来。溅到了小皇帝衣摆,他也一身的污血,只有一只玉镯子,还是干干净净。
他捧着镯子,喃喃的念着:“阿辞,阿辞别担心,还是干净的。”
“阿辞,阿辞,我来寻你。”
这故事并不新颖,可却很奇怪。
易知舟喝完一杯茶,四下交谈声四起,全是议论着桩旧事。
那书里的女主角舒青辞,多少旧仆都说她诈尸,又活了过来。也是揣着个大肚子,还生下了一对龙凤胎。
且她的孩子,既不姓舒,更不姓楚,却是姓沈的,倒是很奇怪。
一双儿女也格外早熟,早早离了上京旧府。自此杳无音信,再也寻不着了。像是这世间,没这人似的。
故旧都觉着诡异,不愿再提起。
易知舟也没成想听书听了个鬼故事,有些心疼那两个孩子,这样出生,想必受了不少委屈,也不知后来过得如何。
躺倒在榻上,倒春寒时的夜里凉得很,他睡得不大安稳。
床头悬着一盏灯,正莹莹生晕。
“知舟。”顾积玉笑着走来,素日冷淡眉眼里,此刻都水莹莹的。
“师尊?”易知舟傻愣愣的发问。
“这会倒春寒,也不知道盖厚一点。”顾积玉无奈的揉揉他的头。
“嘿嘿。”易知舟不好意思的笑了两声,调皮坏心道:“我忘记了,师尊也不提醒我,晚上睡真的好冷啊。”
顾积玉被他厚脸皮逗笑,故作不悦的板起脸道:“不敬尊长。”
易知舟怂成一团:“我知错了。”
“该罚。”顾积玉沉声道,眼里却全是笑意,易知舟松了口气。
他笑着还要皮一皮,有个轻飘飘的吻落下来。他太过惊愕,睁大眼时,还能看见顾积玉颤动的眼睫,像是在紧张。
易知舟心一下子软下来,都忘了要去推开他敬重的师尊。
“舟舟。”顾积玉眼里闪动着不知名的情绪,叫易知舟心慌得厉害。他似乎期盼又似乎畏惧的喊他名字。
易知舟想要回答,漆黑四周雾气升腾,飘渺白雾散去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