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灼握着茶杯的右手一顿,抬起那把失而复得的佩剑,并起两指在剑身上细细拂过,轻轻一叩,剑身发出清脆的颤音。
“从何处寻得的?”
“就在这庐陵城里,有人前脚把它当了,后脚我就赎了回来。”沈云蕊四处张望了一下,见无人注意这边,于是凑近了问道:“大哥,妹子我悄悄问你一句哈,那个眼睛下面有颗泪痣的红衣少年,究竟是不是我未过门的小嫂子?”
“......”
沈云灼眼中掠过震惊、愕然、思索与了悟等种种复杂情绪,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沉声问道,“你见过他了?”
沈云蕊眼睛几欲脱眶,捂着嘴无声地尖叫了好一阵,掩饰不住眼里奔涌的喜悦与笑意,“居然是真的!太好了太好了,我家兄长的人生大事算是有着落了!”
沈云灼眉头微皱,不置可否地问道: “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虽然能大致猜到事情始末,一定是纪绯川那小子胡言乱语把云蕊戏耍了一通,可他还是想知道,那张嘴里究竟吐出了什么惊人之语。
沈云蕊兴致高昂,清了清喉咙,开始手舞足蹈绘声绘色地在沈云灼面前描绘起了纪绯川当日大言不惭的种种细节。
沈云灼边听边颔首,眼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些许笑意,听到一半,他神色一凝,忽然伸手探了探沈云蕊的脉门。
沈云蕊话语一顿,疑道:“怎么了?”
沈云灼脸色渐渐凝重,手指移动位置又细细探了片刻,“近来感觉身体与往日有什么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呀,就是这庐陵城的地方菜太好吃了,没忍住每顿都吃撑,最近肚子上的肉都多了一圈,脸好像也圆了。大哥不会嫌我胖吧?”沈云蕊两手揉了揉脸颊,粉腮染上些许女儿家的娇憨与羞涩。
沈云灼摇了摇头,“没事就好。胃口好也不是什么坏事,平时多走动、练练剑就是了。”
他嘴上虽然这样说来宽沈云蕊的心,可心里却依旧怀疑纪绯川暗地里在她身上使了什么伎俩。
云蕊脉象平和,脸色红润,可见那招数还不至于有多阴毒,不过以防万一,还是要尽早找到纪绯川。
沈云灼从腰间解下纪绯川赠与他的香囊, “这香囊可驱五毒,防虫害,你在庐陵找家客栈住下,带着它防身用。等我办完手头的事再与你会合。”
香囊一离体,沈云灼体内的子母蛊似有所感地动了一下。
幕色四合,繁星满天,沈云灼持剑踏出戏院,闭上双眼,天地间的喧嚣似潮水般迅速褪去,知觉循着母蛊的感应一路延伸向四面八方。片刻之后,他骤然睁开双眼,锁定了纪绯川的位置。
不仅仅是方位,他感知到子蛊正在剧烈波动着,纪绯川如果不是旧伤复发,就是遇到了什么相当棘手的场面。
也许是陆瑶环找到了他,也许是各大门派的人盯上了他,又或许是他新招惹了什么得罪不起的势力。
论起惹是生非、为非作歹,纪绯川居第二,无人敢称第一。这家伙没有一刻能让人省心,只有被锁在山洞里的那段时间最安分。
然而沈云灼却不曾想到,他所猜测的所有威胁,都在同一时间一齐找上了纪绯川。
子夜时分,城外十里处乱葬岗,滚滚浓烟自林中升腾而起冲上天空,火焰刺透泼墨般的夜幕,将天空照得火红一片,地下传来阵阵哀鸣与仓皇奔逃之声。
然而这些杂乱的声音却尽数被雷电与风声吞噬,城内官兵奉了上级命令将城门严防死守,偌大的庐陵城不动如山,百姓们皆沉浸在睡梦之中,偶有人被风雷闪电惊醒,起身关紧门窗又是一觉。
沈云灼在地下教坊司的断壁残垣间找到纪绯川的时候,发现他正倒在血泊里,满地毒虫尸骸散发着被灼烧过后的焦味,少年赤裸的身躯被人用鞭子抽开了几十道深可见骨的血口子,胸腔艰难且用力地起伏着,一双眸子漆黑而森冷地注视着脚踩在他身上的中年男人,嘴角挂着一抹嘲讽且倔强的冷笑。
男人漠然俯视着脚下的少年,眼神仿佛在看一只不自量力想要冲破茧衣的飞蛾,“本将最后问你一句,裴硕到底怎么死的?”
纪绯川冲他勾了勾手指头,男人弯下身来,纪绯川啐了他一脸血沫,“......这么想知道,自己......下去问他,不就得了?”
男子抹了把脸,面无表情地直起腰来,一脚踏断了他两根肋骨。
纪绯川眉头狠狠一皱,剧痛使他眼前一黑,“哇”地一声扭头吐出一口殷红的血。就在这扭头的空档,他看见了沈云灼。
纪绯川眼中透出一层晶莹剔透的薄红,他扯了扯嘴角,含着半口血口齿不清地道:“这都被你找到了,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说罢,他脱力一般地倒回去,眼角徐徐滑下一滴动情的泪。
天杀的沈云灼,要来干嘛不早点来,疼死老子了!
沈云灼神色肃穆,拔剑出鞘一言不发朝那人刺去,白虹剑冷光乍现,直取对手咽喉,却在即将刺入那人咽喉的瞬间被一股力道击中,偏离了半寸。
定睛一看,却是一道白绫,陆瑶环穿着一袭素衣白裙迤逦而来,长长的披帛拖在地上浸足了污渍和血迹,她毫不在意地踏过血泊,轻声笑道:“我还以为沈大哥今夜不会出现了,没想到还是来了。这样也好,人多热闹,也多几个人做见证。我说什么来着,裴将军,这小子床上功夫绝对一流,今夜没让您失望吧?”
陆瑶环此言一出,纪绯川的目光立刻投向沈云灼,见他目光沉沉、不动声色,于是眼神怨愤地在陆瑶环与沈云灼的身上来来回回,恨不能把这两人活活戳成筛子。
沈大哥?沈大哥!
哪里冒出来的女人,竟然叫沈云灼叫得这么亲密!他们之间难道很熟吗,连他都没有这么叫过沈云灼,沈师兄居然也不反驳就这么任她叫?
啊啊啊,越想越不甘心,好想爬起来割了她的舌头!
如果纪绯川内心的小人能够具现化,那么现在那只小人儿应该在满地撒泼打滚耍无赖了,只可惜当下局势并没有给纪绯川借题发挥的余地。
沈云灼与裴绍两相对峙,暗中估量双方实力,趁局面僵持之际,陆瑶环目光悠悠落在了纪绯川身上,她伸出涂了鲜红蔻丹的手指捏起纪绯川的下巴,左右打量一番,“世人都说红颜祸水,依我看是他们见识短浅,不知男子也有这样的好皮囊,且从骨子里就透出淫荡的根性。也难怪......”
她的目光流连至沈云灼身上,似笑非笑:“就连清风明月一般的沈道长,也为你心驰神移,不能自已。”话音未落,她手背上青筋乍现,左手五指牢牢扼住了纪绯川的咽喉。
沈云灼手腕一转,剑锋攻势指向陆瑶环,“松手。”
陆瑶环右臂一挥,一道内劲凛冽击出,白绫无风而动,猎猎作响,张到极致后嗤啦裂成数片,声响重似鼓擂,左手五指逐渐收紧,宛若鹰爪坚不可摧,少年脆弱的脖颈在她掌中发出咯咯声响,纪绯川脸色涨红,气息渐弱,逐渐失去了意识。
沈云灼掌心运力注入剑身,莹白色剑芒大炽,光华如炬,泠泠寒意倾泻而出,如冰棱锥刺穿透风雪,将扑面而来的罡风径直裂为两半,陆瑶环遭内力反噬,一口鲜血涌出咽喉,被她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陆瑶环见势收手,疾疾退后三五步,裴绍翻掌在她腰间重重一击,陆瑶环双目圆睁透出惊愕之色,甚至来不及回看一眼,瘦弱的身躯便像风筝一样被拍飞出去,撞上正在燃烧的横梁。
一阵焦糊气息传来,陆瑶环的痛呼声撕心裂肺,她凶狠地看向裴绍,眼底血泪凝结,十指痛苦而扭曲地攥成一团,厉声质问道:“你敢过河拆桥?”
“魔教余孽,死不足惜。”裴绍神情冷峻,刀锋烁烁,裹挟着摧金断玉的气势向她头颅砍下去。
沈云灼瞳孔微缩,汹涌的内力尽数贯入右臂,白虹剑自掌中凌厉飞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入裴绍后心,连同剑柄一起穿胸而过,深深钉入他身前石柱之中。
裴绍手中钢刀落地,陆瑶环拼力一滚,飞速捡起长刀反手割断了他的咽喉,鲜血四散飞溅,裴绍直愣愣地倒在地上,霎时便没了气息。
“魔教余孽?死不足惜?哈,我陆瑶环的命偏偏就比你的命更硬,出尔反尔的狗东西,给本姑娘去死,去死,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