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柔了声音:“慕浱,你打了胜仗后又经历了些什么呢?”
“一个没有母族所靠初入官场的外族神还能怎么样?四处碰壁罢了。”他捏捏眉心,大约也极不愿回忆这段往事,“你是不是觉得我心机太重,城府太深,心狠手辣不肯容人?”
我不知该怎么答他。
“可是我不算计别人,别人就会算计我。我若不是这般性子哪能活到今日?当年我十九万岁,同你一般大,一夕之间亲人俱丧,族人俱亡。所以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羡慕你,你洁白无瑕、干干净净的,不像我一样……你不晓得多少人想取我的性命……”他坐下来,一手掩面,却不见得有多少悲色,所有的悲都在他心里。
“慕浱……”我轻声唤他。
“南昭,我的眼里无尽暗夜,唯你,是光明的所有。”
我惊了,慕浱这是被话本男主附身了?
他站到我面前,满目流光溢彩:“昭儿,你真的不喜欢我吗?你对我真的没一丝一毫的感觉吗?”
喜欢吗?我心乱如麻。
尽管我与良润有过一段情,但彼时我却是实实在在的一见钟情,如潮水般轰轰烈烈,一发不可收拾;对慕浱却并非这样的感受,更像是润物无声,如涓涓细流点点滋润心灵。
“你若当真不喜欢我,怎么会在我带金叶入府时心生厌烦;怎么会在我把青龙之力引渡到己身时不阻拦我,当时你可不晓我们二人的婚约;你又怎会今晚这样关心我,不许我多喝酒?南昭,你骗不了我的,你喜欢我。”
我喜欢他?我早就喜欢上慕浱了?
犹记初得知他为我未婚夫君时,我除了讶然,好像也确然是有那么点……惊喜的。
原来我真的……
他还在等我的回答。
我轻咳两声,不自觉染了几分傲娇意味:“智者不入爱河。”
他笑着看我,双眸明澈如溪,甚至可见淡淡流水载轻舟,悠悠鱼儿水中游。
在他灼烫视线下,我只觉双颊沸热,嚅了嚅唇,道出后面那句话:“遇你难做智者。”
他笑影更深,满目流彩,如漫天星光倒灌双眸:“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我郑重点头:“自然不悔。”
他牵了我的手极目远眺,与我并肩而立:“我父母便是在水边的山崖定情,所以为我取名慕浱,浱有水边山崖之意,不承想你我二人也与此地有缘。”
我只觉满心欢悦,歪头看他侧颜,满心似蜜糖甜。
哎?不对啊?
我看他,犹疑道:“你酒醒了?”
他没答,远望天边云纱笼圆月:“今夜月色甚好。”
我又好气又好笑:“你这人竟然装醉……”话未说完,唇已被一柔软物什堵住。
月色零落于山崖之上,如一地碎琼乱玉。
赫赫炎炎的夏日并不好受,对于我这等性喜温凉的水族而言日子就益加难熬,阴冷的大牢倒成了避暑乘凉的好去处。
我坐办公桌旁打着扇问赤血:“那日为何平庸王挑衅你,你却一声不吭?这可不大符合你的性子。”
他倒很有些腼腆,扭着衣角支吾道:“之前叙虞神君曾借过您的锁妖瓶……”
我反应过来了,叙虞那个臭不要脸的为了追妹子当时偷了我的锁妖瓶,跑到神宫宴会上放了一只顶厉害的妖,险些伤了前来赴宴的芙蕖女君淩波。这时他挺身而出一举斩下妖兽之首,本以为一出英雄救美夺得美人芳心,谁道美人只淡淡谢过他,并允诺他一个心愿。叙虞这厮便趁火打劫让美人陪他下凡历劫,又背着她去司命星君那里改了个一世夫妻的命格。
最后夫妻是做成了,奈何美人历劫后反应过来这本就是叙虞做的局,遂气急败坏地把叙虞列入黑名单,至今不肯见他。
赤血的声音更低,面上薄露惭色:“当初在凡间叙虞神君委托我做中人,我亦有欺瞒凌波神女之嫌,而平永王爱慕淩波神女已久,自然看我不顺眼了。”
唉,原来是愧疚心作祟。
“他说的也有大半是实话,淩波神女确实是连我也一并恼了。”他扁扁嘴。
我恨铁不成钢:“吵架吵的就是个气势,至于道理什么的编编就行了,谁管你说的是正理歪理?”
他默然点头受教。
我这才得了意,正想再传授给他几个百战百胜吵架之绝技,一狱卒忽地跑来对我附耳道:“影怜说要见您。”
这才过了两天,她这么快就想好了?
我扔下小扇,直奔着关押影怜的牢房而去。
待进了牢门,我惊觉她又与几日前大不同。
她以往抿得齐整的发鬓散乱着,素净的一张脸现下沾了污垢,完全褪去了往日细润的红色,竟同个乞丐无异了。
她见了我就一句话:“你让我见见她,我就把真相告诉你。”
我微露笑意:“咱们之前不是讲好了?你先告诉我真相,我再把她带来,怎么你今日又反悔了?”
“我要见她!”她用布满血丝的双目怒视我,似疯似魔。
“你冲我吼也不管用,”我向她一摊手,“我怎么知道你所言是真是假?我又不傻。”
她又放缓了声音,脸上挂着颓然绝望,整个人都瘫在地上,双目毫无神采:“呵,在你们这些人眼里,我对她的爱是不是就是个笑话?包括她自己也这样觉得,觉得我们的爱情根本见不了光。可我们又哪里错了呢?我们一不杀人放火,二不谋财害命,怎么就十恶不赦,要受世人唾弃?我们同样是被命运逼到绝境的苦命人,若不勉力相互支持着,哪里还能见到今日的太阳。我们好不容易盼星星盼月亮等来花君的死,她却不在了。你既说她还活着,为何不肯让我见她一眼?一眼,哪怕只一眼,让我知道她还好,那就足够了。”
她的话亦真亦假,如她所说若真盼着前花君死,那她对杀了花君的英杰和红宁不应是满心感念,又为何在第二次见我时向我控诉英杰强行玷污了她,以混淆我的视听?
一番权衡后我拒绝了她,只道:“你再好好想想,等什么时候真正想清楚了再说。”
我大步走出牢门,没忍心再看她。待行至拐角处,她忽地唤住我,声音悚然窎远:“你会后悔的。”
我回头,她扯出一个僵硬诡异的笑,正定定盯着我看。
我走到办公室才发现我椅子上竟坐了个人,却是慕浱。
他正执笔在一物什上作画,暖光映在他脸上,为他原本冷厉的棱角添了三分柔和。
见我来了,他放下笔向我招手:“过来看看你可喜欢?”
慕浱的丹青技艺我在正统时就有所耳闻,据传他闲时作画扔掉的练手稿被人拿去卖都能换得千万灵力,不知可抵我多少年的俸禄。是以,我对他的大作满心期待。
我走近一看,这……这不是我顺手放在这儿的扇子吗?
他一脸无辜地望我:“我看你这扇子太过素净,就顺手添了几笔。”
我看看扇子上姿态缠绵难分的青龙和鲛人还有旁边的一行小字“两意相欢朝又暮”,额角青筋直跳。
心态崩了!
秀恩爱真的会死的快的!
我苦着脸欲哭无泪,满面凄风惨雨:“我这还怎么带出去啊!”
“不用带出去,”他颇厚颜无耻地感到心安理得,“归我了。为了补偿你失了把扇子,我带你去逛街。”
我任由他牵着出了门,问他:“今天是什么日子啊?”
“你我初见的日子。”
我愣:“不是吧,你我初见尚不足一年吧?”
他把我的手一捏:“你忘了你七万岁时干了什么了?”
我眉心一跳:“我那时候这么小我怎么知道啊?你还能清楚地记得你七万岁的事?”
他握着我的手更紧了紧,双眸脉脉含情:“今天也是你十五万岁时我们再次相见的日子。”
“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是考武科举吗?我是考官。”
我虎躯一震,哦不,是娇躯一震:“考……考官!”
“我是被神尊临时派过去监察的,你没注意到我也实属正常。”他用带着茧子的指腹缓缓摩挲我的手心,有几分缠绵意态,“就从那一日起,惊鸿一瞥,从此再难忘。”
我……我记得我那天穿了件大红色的花裙子,颇俱乡土气,似乎是被我母后硬给我套上的,意为“开门红”。慕浱的品味……还真是……与众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