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霁晓没有话要说了,那两门影卫便带他来到了那棵梨花树前,其中一人在树前三尺处拔刀,捅进地下约莫着有七八寸的距离,便听“咔哒”一声,一块小型的石制八卦阵便升了上来。
那影卫蹲下身子,低头摆弄了半柱香的时间,不远处便显露出一条密道。
随即影卫两人便押着他俯身走了进去,密道内充斥着腐败的霉味与空气长时间不流通的怪异气味,霁晓方一踏进去,便被这味道呛住了,猛咳了好几声,才稍有缓解。
不知走了多久,霁晓的眼睛已经完全适应了黑暗,他终于看见了一个稍稍开阔些的屋子,但目之所及,依然是狭小、昏暗且压抑的。
这屋子坦白来说,并不算屋子,只有遍布的锁链,与一个长发及地的“人”。
那“人”一动不动,像个死物,因此霁晓也不敢轻易断定,那究竟算是个什么东西。
直到两名影卫扯过铁链,在他的手腕与脚腕处落下锁,那“人”才微微一动,伴随着铁链的轻微响动,那人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谁?”
霁晓转身一望,那两名影卫已经隐入黑暗之中,想是已经走了。
“你又是谁?”他眨了眨眼,想要看清这人的模样。
那人沉默了好半晌,才又开口道:“我被关在此处应有二十多年了,除了他……便再没见过别的什么人了,你怎么会被他关到此处?”
霁晓看着黑暗中那个人的轮廓,问:“他是指陆朝吗?”
那人回答道:“算是吧。”
“我想杀他,但没得手。”
那人忽然大笑了起来,笑了好半晌才停下,然后转过了身,问:“你叫什么名字?”
“王霁晓。”
这人显然愣了一下,认真向霁晓看去,他的夜视能力很好,在这样极端的黑暗中,也能看清霁晓的五官,他恍惚了一会,然后才颤着唇开口道:“是你……”
“你认识我?”霁晓试探着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荼锦,”说完他又沉默了片刻,而后却见霁晓对这个名字半点反应也没有,这才问,“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小狐狸,从前你救过我的……你不记得了吗?”
他忽地上前,一下抓住了霁晓的手,有些语无伦次道:“阿来说你成仙了,再不回来了,我不信……我以为是他……是他把你藏起来了,他骗我的。”
荼锦身上有一股陈腐的气味,靠近后又浓烈了许多,霁晓皱了皱眉,诚然道:“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荼锦忽然又松了手,复又起身,后退了两步,嘴里喃喃道,“你不记得了……”
不详殿前门。
齐妃一早就得到霁晓行刺皇帝被捕的事情,与贴身宫人们乐了半天,然后又换上了一身新衣,掐着陆朝将下朝的点,早候在不详殿附近要装偶遇。
一见皇帝的仪仗,齐妃便带着宫人们迎了过去,脸上却还要乔作惊讶姿态:“皇上万福。”
陆朝:“你来做什么?”
“臣妾自然是来看陛下了,”齐妃贴到他身边,笑道,“原还怕陛下还在上朝,臣妾来的太早,遇不见陛下,没想到这么巧,竟然恰好碰见了陛下。”
陆朝默然不应,抬脚继续往里走。
齐妃早就习惯了他这般模样,也不气馁,继续笑道:“陛下哪里懂得臣妾的苦,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臣妾思君甚切。”
“你倒不害臊,半点不知耻。”陆朝冷笑了一声道。
不详殿内。
齐妃随着陆朝在正殿落座,瞧着上首批折子的陆朝看了半天,而后呷了一口茶,托腮莞尔道:“陛下……”
他顿了顿,又忧心忡忡道:“臣妾晨起听人说,昨日魏十六夜半行刺,让陛下受了惊吓,可确有此事?”
陆朝手上朱笔一顿:“爱妃是为这事来的?”
“此事不知真假,臣妾也是担心陛下,”齐妃道,“从前陛下将他收到身边时,臣妾便夜夜担心。王氏一族被族灭,虽说是死有余辜,但十六他毕竟是王氏遗孤,怎么可能心里不怨呢?”
陆朝不答,又打开了一本奏章。
齐妃轻轻叹了口气,不轻不重道:“还好陛下无事,要不然臣妾也不知怎么办才好。”
他顿了顿,又道:“兹事体大,陛下打算怎么处置他?”
“爱妃想寡人怎么处置他?”陆朝抬眼,轻飘飘地对上了齐妃的视线。
“这……”齐妃先是淡淡一笑,而后又沉吟片刻,这才斟词酌句地开口道,“十六虽得皇上宠爱,但行刺一事毕竟不是小事,若处置不当,恐怕会落人口舌,让人误会陛下对他太过偏宠……”
陆朝嘴角微噙一抹冷笑,深紫色的瞳仁中透着几分妖异:那依爱妃的意思,是要将王霁晓斩首示众?”
齐妃心里发紧,生怕一个不对,陆朝又要发作。心里细细思忖了片刻,才道:“臣妾与十六毕竟还有过主仆之情,他这孩子灵巧通透,臣妾自然是舍不得他落得这般下场的。但若不处置,臣妾又担心陛下的安危,实在是两难。”
陆朝眯了眯眼,而后意味不明地一笑。
此时的暗牢内。
霁晓一夜未眠,听着荼锦颠三倒四地说起他过去的事,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被拼凑了起来,霁晓终于将自己的前世复盘了个大概。
他是一个未拜入任何门派的散修,原是个籍籍无名的修士,而某次蜀山论剑,他轻而易举地击败了各大门派最有潜力的新鲜血液,一举拿下了第一。
“天之骄子,年少有为……这些词放在你身上,实在是再合适不过,”荼锦笑了笑,“而且你只是一个散修,若说是丹药资源,比那些仙门弟子差了十万八千里还不止,年纪却还与他们相仿,惹得多少人眼热——彼时蜀山上那不肯收徒的有周长老钟意你,要收你为徒,那可是羡煞旁人的好事,你却想也不想就推拒了。”
古话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而霁晓这修行之路,过的却相当顺风顺水。那次蜀山论剑之后,霁晓的修为一路飙升,当初要收他为徒的青年才俊有周还卡在修为瓶颈,他却青出于蓝,要渡劫飞升了。
“我当时被除妖的僧侣所伤,一路逃至你住所,被你所救,”荼锦道,“养好伤后我与你作别,却不慎误入捕妖网,被卖入青楼,也是你救了我。这之后我为了报恩,便留在了你那里。”
霁晓听到此处,才开口问道:“那陆朝为何要将你关在此处?”
“他?”荼锦脸上浮现出几分狰狞,咬牙切齿道,“他嫉恨我,初到时他便看不惯我,几百年前他化了形,便将我捉了去,关了起来,二十年前才将我移到此处。”
“我知他如今当了人间皇帝,也是那时才知,他也找不到你,”荼锦冷冷笑道,“他也找不到你了……所以才要当皇帝,在这人间最显眼处,要你一回来便能看见。”
他顿了顿,又是一笑:“谁知你竟全忘了……这便是报应。”
他所说的这些事,霁晓大多已经没有印象了,只有一些能与他破碎的梦境片段重合,但那种扑面而来的熟悉感是骗不了人的。
只是关于陆朝的记忆,却淡得几乎摸不着,仅凭着荼锦口中的蛛丝马迹,霁晓根本想不起来自己和他的过去。
荼锦一开始的激动劲过去,终于开始冷静下来,他想了想,忽然有些疑惑:“陆朝既然已经找到了你,又怎么会将你关到这里来?”
不等霁晓回答,他便紧接着又开口道:“只有一个可能,他认不出你来……他是不是根本不相信你就是霁晓?”
霁晓瞧了一眼这只举止疯癫、时而痴笑的狐狸,有些怅然,他答道:“应该吧。”
“活该,那个混蛋……他活该!”荼锦边哭边笑,“他活该……我一嗅便知是你,即便你换了具躯体,魂灵的气味却是不会变的。他原来不过是个死物,这辈子也认不出你来的,况且他那般小心眼,钻进了自个的牛角尖去,你怎么与他说,他都不会信的。”
与此同时,太师府。
荧惑又下了界,想着这次无论如何要把少昊劝回去,不然若是叫天帝发现了,他们这几个帮着欺上瞒下的,定然也都吃不了兜着走。
然而刚踏进姬羽寝室,便见他一脸忧心忡忡地在床前背着手踱步。听见动静,见是他,便立刻跑过来抓住他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