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昊他怎么样了?”霁晓问。
“还说呢,”荧惑道,“我原在司命那与他吃酒,吃到中途司命突然说见少昊转世所附之体性命危矣,又支使我下去帮忙——你说这好好的在寺里待着,怎么会叫人给捅了一刀呢?问他却也不肯说。”
霁晓往榻上一靠:“是我捅的。”
荧惑:“……你疯了?”
“陆朝对我已起了疑,他又好巧不巧惹了陆朝,昨日不是他死便是他亡,我出手他还尚有活路,况且他不过是附灵,凡胎一死,便自然仙去,如若这般倒也算好事,省去了一些麻烦。”霁晓淡然道。
“少昊是真痴,你也是真无情,”荧惑对他这般冷漠已是见怪不怪,倒没有多做反应,“只是若昨夜那凡胎真死,少昊定然还会去寻另外的躯体,你别小看了他对你的一片痴心。”
霁晓轻笑了一声,微微摇了摇头:“他怎样了?可有大碍?”
荧惑一拍他肩膀:“你那刀倒是不偏不倚,恰好离心脏还差那么点,人是救回来了,我给他喂了半粒仙丹,还得修养上十天半月,不然让凡人看他分明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第二天就生龙活虎的,多吓人。”
“无碍便好。”
“话说回来,你那情劫打算怎么解,可有头绪?”荧惑问。
霁晓微微摇头:“我也不清楚,只隐约有些猜测罢了,千年前我忘却前尘,抛下俗世,很多事想不起来了,但眼下看来,像是忘了什么人,兴许又负了什么人。”
“至于头绪……千年前我既已抛却俗世,也不愿再多做纠缠,情劫若斩不断,便杀他试试。”
荧惑愣住了:“杀谁?”
“陆朝。”
傍晚时分。
陆朝从正殿移驾偏殿,与霁晓一同用膳,用过晚膳后,又支使老太监去将剩余的奏章抱来偏殿。
“寡人不过一日缺席,这奏章便堆得山高了,”陆朝揉了揉眉心,手上朱批只一动,连个礼貌的答复都欠奉,画出个大岔,“一近年关,这些地方官便个个都想来京都给寡人拜年。”
老太监讨好道:“陛下不知,多少人都想一睹皇上龙颜,自然是巴着要来了。”
陆朝头也不抬:“京都最不缺的就是年货,山猪和家猪对寡人来说无甚区别。”
霁晓坐在炉子边一边暖手,一边看搁在腿上的一本话本子,话本内容着实香艳,写的是成了精的小狐狸勾引出了世的小和尚,和尚原本抵死不从,冷得像樽佛,而后渐渐破了戒,与小狐狸抵死缠绵。
此类故事霁晓看得不少,从前在天上的时候,少昊和荧惑知他喜欢,也会搜罗好些有趣的送给他。
但看的多了,却总觉得无出其类。
陆朝合上一本奏章,偏头见霁晓斜倚在椅上打盹,他搁下笔,起身走到霁晓面前。
好半晌才伸出手来,往他脸上掐了一把:“寡人还没睡,你竟敢偷懒。”
“……”霁晓被他掐醒了,抬眼看他,一副朦胧模样,他闷声道,“不知不觉便睡着了,陛下莫怪。”
“方才在看什么?”陆朝捡起他腿上话本,微眯着眼读了读,“小和尚起先闭着眼不肯看,木然地卧在榻上像颗石头,怎敌得过那狐狸外裳一退,雪白肌肤,不害臊地由下而上钻入了和尚的薄被、袈裟,小和尚面色一红,那妖物竟……”
霁晓出声打断他:“陛下别念了。”
陆朝眼中含笑,揶揄道:“你倒不害臊,御前也敢读这些东西——这字句想来还不够香艳,比不得亲身体验。”
“但凡是白纸黑字,在奴才看来都是安眠之物,这话本倒还比那诗书大论好些,”霁晓起身,半夺半拿过他手中话本,“若陛下觉得污了眼,便烧了罢。”
说着便要将那话本子丢进炭盆。
陆朝伸手捉住他手腕,慷而慨之地说:“既然都是书,便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留着罢。”
说完又将那话本收了,丢在桌案上。
他回到桌案边,在软垫上落座,然后朝霁晓一挥手:“你过来。”
霁晓缓步走去,在他身前坐下,陆朝只手揽住他腰,另一只手将朱笔塞进他手中:“寡人乏了,剩下的你替寡人批吧,安分拜年的打个圈,央求进京的便打叉,两者皆非的就念出来给寡人听。”
“奴才愚笨,”霁晓接过朱笔,又打开了一个折子,“若是有错漏之处,陛下要多担待。”
陆朝应了声,而后双手揽住霁晓的腰,又将下巴卡在他肩头,最后偏头静距离瞧他的脸。
就这般看了他好半晌。
温热的鼻息羽毛似地扫过霁晓的脸颊,只听陆朝闷声道:“有个故人。”
霁晓手中朱笔一顿:“嗯?”
“你与他太像了,明明脸只像了五六分,可一颦一笑……”陆朝沉默半晌,又呢喃道,“可他是成了仙了,不然寡人真会以为你是他的转世。”
陆朝难得柔软,霁晓一偏头,便对上他的目光:“那人叫什么名字?”
陆朝不答。
“叫霁晓,”霁晓笑了笑,“对不对?”
“是谁告诉你的?”陆朝目光一寒,方才仿若不经意泄出来的柔和一扫而空。
“奴才斗胆猜的,初进宫时魏公公便道奴才这名犯了忌讳,要奴才改名叫魏十六。再加上昨夜姬太师一提‘霁晓’二字,您便勃然大怒——敢问陛下,既是故人,缘何不敢听他的名字?”
他话音未落,陆朝便打断他道:“闭嘴。”
霁晓张口欲再言,却被陆朝擒住了口舌,像是刻意报复,那一吻吻得极深,仿佛要与他不死不休。
但在霁晓觉得自己就要这般昏死过去的前一刻,陆朝又陡然一松,手上却扯下他头上发带。
一头如瀑般的黑发披下,霁晓低头喘息,怔愣不过半晌,醒神时却发现,自己的双手已被陆朝用那绸带绑到了身后。
陆朝将他往桌案上一推,霁晓便失去平衡,面朝下压在了方才批过的折子上,那折上朱批未干,恰印染在他唇角,染上一小块模糊的朱红。
“你是找到一个机会,便要蹬鼻子上脸,”陆朝凑在他耳畔,徐徐然道,“王霁晓,你别忘了,自己是什么东西。不过是翻不了身的佞幸,谁给你的胆子敢这般质问寡人?”
霁晓知道自己大概猜对了,像陆朝这样的人,越是不敢直面的,越是不想启齿的,越是会引起他怒火的,才真正触及了他求而不得的、最深的渴望。
多可笑,自己竟然被人当做是前世的赝品。
“因为他成了仙,所以从此以往所有像他的人都有罪?”霁晓轻笑了一声,复又支起身子,偏头看了陆朝一眼 ,然后一字一顿道,“陛下,您才是真痴。”
说话时他眼睫未垂,眼含笑意,像是悲悯。
陆朝恨极了这种眼神。
霁晓此举可谓是瞬间便激怒了他,下一刻陆朝便急躁地扯开了霁晓的下裳,而后腰上便用了狠劲。
………
随即他掰过霁晓的脸,看到他面上因疼痛而撕裂的表情,陆朝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痛苦也好,愤怒也好,只要别那么看他……
就好。
第18章 行刺
是夜。
半昏半醒的霁晓睁开眼,便瞧见了陆朝那凑得极近的侧脸,眼前的人鼻梁高挺,睡着后那阴沉的戾气便消失了,这样看起来,他的五官几乎是柔和的,与醒着的时候是截然不同的。
可霁晓眼下无心欣赏。
他先是小心翼翼地挪开了陆朝压在他身上的手臂,而后继续放慢动作,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光脚落地,静若无声。
霁晓不紧不慢地走到方才他落座的软榻边,摸出一把他不知何时藏在软垫下的尖剪。
不详殿毕竟是皇帝的寝宫,匕首一类的自然是找不到的,但这修花金剪,要寻到并不难。
为了今晚,霁晓还特意在房中将这剪子打磨了一下午。
他缓步走向龙榻,视野中的陆朝越来越近。霁晓手中紧握着那剪子,目光落在黑暗中那条将陆朝与他栓住的、发着微光的红线上。
霁晓手上一动,那剪子对着红线便剪了下去,两刀已合,但红线却丝毫没有损毁的迹象。
果然,单凭这俗物要断这红线,是全然不可能的。
他垂了垂眼,在龙榻边站定,默然注视着那苍白脆弱、暴露在他视野中的喉管,只要一剪子刺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