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温瑜不接,铁了心地要将霜莳送进宫。霜莳无奈,想着给了银子也是白给,以太子的极强管控欲,不会给她丝毫喘气的机会。
既来之则安之,霜莳将银子收回去,问陈温瑜:“你说宫里不太平,是因为何事?”
陈温瑜耸耸肩:“敃王惹怒官家被削爵位降为平民,贵妃疯了,前几日差点刺死圣人。更怪的事,是东宫太子妃竟然起死回生,本来开始办丧事了,人却活了过来。”
霜莳一惊,问道:“可是李家的庶女,李游萤?”
陈温瑜点头:“除了她还能有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梓宫抬出东宫,人莫名其妙醒了,拍打木板让人放她出去,可把宫人们吓坏了。”
倒是个怪事,不过这样也好,圣人无暇顾及她,连东宫都不安宁,那她进宫倒是有喘息的空隙。
陈温瑜将霜莳送进东宫,因避人耳目,走的偏门,直到一座阁楼前才停下。陈温瑜将太子手谕交给守卫的黄门,这才与霜莳辞别:“这里是东宫后苑,是殿下妻妾居住的地方。姐姐一旦迈进这个门,便不要随意走动,殿下会来见姐姐的。后苑不容男子久留,我便先行一步。姐姐不必担忧江都韩家,有我在呢,出不了什么岔头。”
霜莳看了看阁楼,阁楼上的牌匾刻着听雪阁三字,倒是个幽静文雅的地方。只是守门的黄门不似寻常的天使(太监),腰板挺得笔直,乍一看更像是良将之才。
跑肯定是跑不了,霜莳也不想犯险。
霜莳在听雪阁住下了,除去她还有两位女使,伺候她日常。一个叫行翠,另一个叫繁锦,都是太子专程从自己宫中挑出来的。霜莳对她俩很是客气,不过这两位女使从未与她说过太多话,更别提从他们嘴里获知消息,对太子很是忠心。
很快就到新元,行翠经常忙于东宫差使分配之事,霜莳身旁便仅有繁锦一人作陪。太子像是不知她在东宫一般,从未来过,也从未招她过去。如此,霜莳便有些着急。
不为别的,她被关在笼子里,没办法知晓宫内宫外的事。繁锦嘴巴紧,除了问吃喝穿用的事,旁的事一概说不知晓。行翠倒是会跟她说一些宫中趣事,不过多半是无关紧要之人,每当她问到封垏或者李家时,行翠均会摇头,告诉她:“姑娘问的这些都是东宫禁忌,是不能提的。奴婢还有许多事情要忙,便不作陪了。”
霜莳再肯求再贿赂都没用,只能每日坐看日升日落,将雪落的声音听腻听烦。
新元节那日,东宫举宫欢庆,听雪阁迎来一位始料未及的人。霜莳正在绣帕子,来者甚是轻蔑地笑了一声,毫不客气道:“这么久未见,你这绣工还是没长进?”
霜莳闻声抬头,来人衣着鲜丽,可是脸色却差到极致。华服珠钗架起来的贵气下,也难掩她瘦到只剩一副骨骼的嶙峋。霜莳差点没认出来,缓了缓才起身蹲安:“太子妃千安。”
李游萤静静地看着霜莳,半晌才让她起身。她站不稳,身旁的使女将她扶着坐了下来,轻喘几口气才道:“我这样哪像太子妃,你能认出我来,也不枉我们之前的姐妹情谊。”
霜莳让繁锦倒热茶,繁锦踟蹰没动。
李游萤轻抬凤眼:“你们这些下人真是越发胆子大。霜莳是我的远房姐姐,既然接到东宫来做客,怎么不见有人来报?若不是今日偶然听到使女们在说,你们还想蒙混我到几时?别拿殿下搪塞于我,难道我连探望亲人的权利都没有了?”
繁锦不敢说话,只能默默为李游萤斟茶。李游萤没动,冷言让她出去:“我们姐俩说说贴己话,你出去守着。”
繁锦不敢违抗命令,只能出去,吩咐小黄门赶紧去寻行翠。
李游萤摇了摇头,叹气道:“也不怕你笑话,我这个太子妃的名号早就名存实亡,也不知你是否听说过我起死回生的事。现在你看到的我,已经不是在李家后宅与你斗嘴的我,而是重获了新生,却依旧挣扎着活着的我。”
霜莳轻叹一口气:“既然老天不收你,说明你阳寿未尽,既然重活一遭,那便好好活着,别跟以前一样犯蠢。”
李游萤笑了笑,脸上敷的粉往下掉,乍一看如枯藤一般。她无奈地笑了笑:“你也看到了,想要好好活着是不可能了,只能趁着还有口气,做必须要做的事情。”
霜莳狐疑地看向她,李游萤望着窗外的飘雪,镇静道:“我今日来不是与你叙旧的,也不是让你可怜我。你我如今均被困在东宫,都是苦命人,唯有通力合作才能摆脱这僵局。”
霜莳问:“怎么摆脱?”
李游萤的视线落回霜莳的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若我说将皇帝杀死,你敢还是不敢?”
霜莳静静地看着李游萤,没有笑她痴人说梦,也没有问她是不是疯了,因为从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为了活着无所畏惧的自己。
霜莳悄无声息地牵住李游萤的手,宛如冰棱般刺骨,回握她的力度却异常大。在这乱世中,落雪的楼宇下,霜莳卸下心防去温暖另一个苦命的姑娘,不知怎么的,心头竟然发酸。
李游萤没有久留,行翠赶来将她送回宫,没过多久,太子也赶来了。时隔半年多未见,太子眼中的锋芒毕现,脸上的棱角和一身的气度成熟了许多,却依旧遮掩不住他的居心叵测。
太子一直等霜莳开口,霜莳却沉默地看着他,脸上连笑容都消失了。最终还是太子没忍住,开口便直截了当问:“太子妃来找你所为何事?”
霜莳抿着唇,淡声回:“问我想不想留在东宫与她作伴,劝我效仿娥皇女英,与她一起伺候殿下。”
太子没预料到霜莳会如此说,皱了皱眉,言语嚣张跋扈:“你最好说实话,兴许孤还能留你些时日。”
霜莳直截了当地拆穿:“若我不说实话,殿下是不是要将我送到官家那里?让我猜一猜,是不是殿下与官家说,我才是掣肘表叔的不二人选?”
太子欣赏霜莳的聪明,同样也厌恶她过于通透。既然话已至此,便没有什么可转圜的,太子只咬牙说一句话:“你可别后悔。”
霜莳今生最后悔的事便是遇到他,依附过他,甚至感恩于他。其实太子与官家是一类人,疑心重、心思狠毒、自私自利,但凡有异己者便会迅速除之。霜莳知晓自己被安置于听雪阁的因由,她先发制人,只是想赶紧到官家身边,这样便会有消息传到封垏耳边,也会更方便她与李游萤内外合作,除去狗皇帝。
官家甫地听说太子已为他寻来美人,即刻睁开浑浊的眼睛,吩咐将人带上来。霜莳跟着熟悉的黄门进了延和殿,跪地请安,才听祯明帝开口:“把头抬起来。”
霜莳应声抬头,却被祯明帝的样子吓了一跳。前世的祯明帝至死前虽然精神不济,但不似今日这般瘦骨无形。龙袍套在身上,松松垮垮地只能看见一张皱纹横生的脸,猛咳许久才暂缓开口:“哭吧,哭得好看朕有赏,哭得不好看就拉出去斩了。”
霜莳没哭,跪地叩首,用得则是外命妇的规矩。
祯明帝皱眉不解,霜莳叩首后才开口:“臣妇是来谢恩的,我身上的衣服是您赏下的布匹料子做成的,臣妇感恩戴德,唯有面圣才敢穿出来。”
祯明帝问:“你是谁家的妇人?朕何时赏过布匹?”
太子欲插话,被霜莳抢先:“请圣人恕罪,臣妇夫君乃封垏。”
官家听之,突然笑了,大喊道:“好,好得很啊。”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愉快!
第五十六章
祯明帝留下霜莳, 没让她与前世一样日日在延和殿挤美人泪,毕竟与所谓的夫君相隔两地彼此见不到面,就算哭也哭不出合格的眼泪。何况留着霜莳还有旁的用处, 那可比美人泪重要多了。
霜莳就留在延和殿旁边的偏殿, 与各地进贡的美人住在一起。这些人都是前世认识的姑娘,与她的人生不同的是,这些姑娘正在进行着与前世一样的人生轨迹,今日这个被杖刑,明日那个哭瞎了眼睛,霜莳觉得这样的日子,甚至比杀了她都令她难过。
正月十五,延和殿又来了一波貌美的姑娘,霜莳仔仔细细看了, 却对这些人没有丝毫印象。临近傍晚, 祯明帝携手圣人及后宫妃嫔赏灯, 姑娘们终于可以松一口气, 踏下心来吃一碗甜汤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