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刘尧仰头将水一饮而尽,而后只听得茶杯放置于木桌上的一声闷响,“父皇接你回来竟是打了让你和亲的主意!”
哪知刘鸾倒没有他预想中的那般激动, 只见她将帕子拍到他身上而后转身去书桌下捡起方才掉落在地的毛笔。
墨汁溅到了地毯上,一时竟显得地面一片狼藉。
“所以皇兄打算做什么?去求父皇收回成命?”刘鸾觉得好笑,不禁反问。
倒是一下把刘尧给问住了。
他只觉得不能让刘鸾远嫁匈奴, 可事关我朝同匈奴的关系, 单凭他们二人又岂能让父皇收回成命。
“或许选一位宫女...”
“那皇兄觉得父皇千里迢迢将我接回来是为了什么?”刘鸾出乎意料的平静。
上辈子她只觉得有生之年能够寻到亲生父母已经知足, 更是将远嫁匈奴作为自己的责任,即便是刘尧苦口相劝也要嫁过去。
却不知从始至终便是那些人设置的圈套。
这辈子她自然不会继续犯傻,可是思来想去竟终究还是绕不开这个圈子。
这些天来她早就将所有的法子想清楚了。
不外乎就两种选择,让她和亲匈奴, 亦或是带兵出战匈奴。
她能想到的事情, 刘尧自然也是能够想到。
只见刘尧一咬牙, 拿着方才刘鸾递给他的帕子囫囵往脸上擦了一通,而后还给她道:“你且放心, 有皇兄在的一天, 定不会叫你受了欺负。”
“哪怕战死沙场,也要护你周全。”
说罢转身便要出宫。
刘鸾怕他做出什么冲动的决定,连忙扯着他的衣袖将他拉住, 着急的开口:“皇兄怎的这般糊涂。”
“总归也是有旁的法子的,你也莫要去寻父皇母后,且容我们再想想。”
“就算实在是走不通了,刘颐和前几日也给了我一瓶假死药,想必也是有什么用处的。”
哪知还是瞧着刘尧神色不善,颇有立马去寻刘曲讨个说法的架势,刘鸾这便又唠唠叨叨的同他说了半晌。
这才叫他点了点头应下了。
当真是个倔脾气。
“我本以为母后不过是伪善罢了,没成想竟是将你算计进去了,若非我走访诸侯国听到风声只怕是要等到下旨赐婚了父皇才让你我知晓。”
说到此处,刘尧又是闷声仰头将水一饮而尽,叹了口气:“前些日子你说的没错,这些年我也是忍够了,也是时候好好清算一笔了。”
这话听得刘鸾一愣,而后记起刘尧虽同刘瑾面上闹得僵,私下里也是要好的。
想来是他们二人不知道在做什么打算。
思忖到这儿,刘鸾微微松了一口气,而后似是有了什么新发现似的嘱咐道:“皇兄走访诸侯国可有发现存着谋逆心思的?”
眼见着刘尧的神色微变。
刘鸾连忙补充道:“并非是真的谋逆,而是我方才想到若是内忧外患一同来,父皇是先顾得上哪儿?”
“若都是可以靠着和亲来解决问题的话...”
经这么一提点,刘尧霎时明白了她所表达的意思,旋即激动地起身差点都要被木凳绊倒。
甚至眸中也是晶晶亮着,又痛饮了一杯水安慰道:“皇妹别急,我现下就去。”
“寻个相貌好看的啊。”眼见着刘尧都要迈出了殿门,刘鸾这才后知后觉的嘱咐。
几声轻笑顺着热风飘了进来,而后这所宫殿重又回归了平静。
脚步声愈来愈远,刘鸾的面色也慢慢的沉了下来。
这太平盛世下,寻着一个敢同天子叫板的诸侯王,又岂会容易。
她方才也不过是转移刘尧的注意力,省得他犯傻罢了。
须臾,只见一宫女捧着个托盘进了殿,刘鸾认得她正是陈氏身旁伺候的大宫女。
不过倒是不记得名字了。
只见那宫女依着规矩行了礼,而后客客气气道:“殿下,这是皇后娘娘早早吩咐尚衣局依着你的身量制好的嫁衣。”
见刘鸾微微怔愣,宫女便添了句:“用的现下最时兴的银线,是以备殿下日后用得到的。”
这话里头倒是有些奇怪,刘鸾微不可闻的皱了下眉头。
分明刘曲还未下旨,这陈氏便提早送来了嫁衣。
总不会是什么无心之举。
想来是试探她知不知情,而后激她行为不得体惹得刘曲厌烦,
亦或是背地里敲打她,让她死了那份挣扎的心乖乖的远嫁匈奴。
思忖到这一点,她倒是规规矩矩的谢了礼,而后又拣了几个金瓜子放在那宫女手里:“难为姑姑来跑一趟了,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再看那宫人似是没想到刘鸾竟把宫里的种种规矩记到了心里,脸色顿时僵住。
不过拿人手软,那人只莫名其妙的打量了她几眼而后行了礼退了下去。
刘鸾忽的觉得可笑,尤其是托盘上静静放置的那件嫁衣,
尤其的可笑。
她倒要看看这人前雍容大度得体的陈氏,给她做了一件多么合适的嫁衣。
哪知才拎起嫁衣的一角,手指微微有痛意。
刘鸾倏地收回了手指,只见指尖处迅速积聚起大颗的血珠,落在了刺眼的红嫁衣上。
她这才看清楚,哪里是暗处用了银线缝的嫁衣,是为了方便藏银针才对。
这若是不小心穿在身上...
刘鸾不敢去想。
***
前些日子刘鸾同刘尧不过是随意提了几点,本是没有抱着什么期待。
哪知这一阵子刘尧每每进宫都是带着好消息。
先是说有几个边境诸侯国意图谋反,很是让父皇头疼。
而后又是说父皇派他去边境诸侯国安抚。
...
刘鸾始终忘不了他出发前一日,刘尧站在花树下浅笑着替她拂去发间的落叶,温声开口:“鸾鸾放心,皇兄这一去定要给你带个好消息回来。”
她是相信的。
哪知她等啊等,眼见着刘曲为匈奴使者准备的宫宴已经定了日子,
都没见刘尧回来。
因着酷暑,刘曲决定在行宫设置宫宴招待远途而来的匈奴使者。
陈氏还因此特意吩咐尚衣局为刘鸾多制上几件衣裳。
其用意自是不必多说。
若是宫宴上刘曲许诺了匈奴使者派遣她去和亲,
便就已成定局再也没法改变了。
刘尧回来时恰好在宫宴开始前两个时辰,还未打马回府去陪陪才生产的正妃,就急急忙忙的赶来了行宫。
“他们没答应。”
这是刘尧进殿后同刘鸾说的第一句话。
轰然一声,刘鸾心头思绪炸开,脑中嗡嗡的竟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也是,但凡起了反叛之心的诸侯王,看上的是那个位子。
又岂会为着和亲而息事宁人。
彼时刘尧身上的汗珠比先前那次更甚,本就是不怎么白皙的皮肤都能叫人瞧出眼下乌青明显。
这几日来,她这位生性最洒脱的太子兄长,竟能被折腾成这副模样。
刘鸾心头不忍,连忙上前扶他坐下,勉强扯了扯唇角安抚道:“不是还有刘颐和的那瓶假死药吗,大不了一走了之。”
可她心头清明,若是假死后一走了之,匈奴势必会借此开战。
她到底是不能走的。
“皇兄莫要担心,总归是有法子的不是吗?”
只瞧这刘尧垂了头,眸中晦涩不明不知在想些什么,终究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送走了刘尧,这边也就到了宫宴的时候。
刘鸾拣了套素净的宫装,搭了同样不怎么扎眼的首饰。
匈奴人一向只喜热烈鲜艳的颜色,能少被他们注意到便少点吧。
这般想着,不巧正迎面撞上一位身着匈奴服饰的男子。
上辈子在匈奴待的久了她自然认得,这哪儿是什么匈奴的使者,
分明是匈奴的小王子葛查,她上辈子恨透了的那个人。
那眼神里头的挑衅和玩味,一如他平日里的模样。
刘鸾心生不妙,连忙垂了头想要无声的从他身旁走过。
哪知才同葛查擦肩,衣袖却被他一把扯住叫她动弹不得。
眼下虽是行宫,礼仪和仪制是样样都不少的。
这人想必也瞧出了她的身份尊贵,眼下还轻慢至此,着实是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刘鸾狠狠的一甩衣袖想要挣开,哪知他抓的更紧。
身后跟随的宫女也是着急,连忙就要跑出去喊人,哪成想被葛查的随从给钳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