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安公主贵(91)

作者:长安小郎君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别怕!我只是想帮你,我……”

然则,话音忽然梗住,落在那女子脸上的目光也霎时定住了——这女子,云安认得。

相对半晌,惊愕无措,云安如此,那人亦然。

“为,为何啊?”挤出的几个字尚且发哑,一个称呼却已盘桓久了,终究蹦出来,“长姊,你为何在此啊?!”

这女子,是郑澜,穿着比丘尼的海青法衣,像是戴发修行。

云安没有得到回应,只看郑澜的脸色一点点苍白,泪如断珠,两肩拱缩着,又颤抖又无力。但是,也并不难猜郑澜因何如此处境,黄氏之死,郑家祸事,必然是牵连到她了。

“长姊,你不要害怕。”当此时,无暇多思,云安再次主动靠近,慢慢地揽住了郑澜,“你住在这里?我们回房再说?”

郑澜犹是踟蹰,紧咬着唇,亦不敢近对云安的目光,缓而泣道:“有罪之人,不配。”

莫说现在已无需在意,就是当时事发,云安也没有多少苦恨。况且,郑澜早嫁,对娘家的事是一无所知的。“既然教我巧遇长姊,我必不会坐视。长姊若不愿在此吐露,那我便带你走!”

说完,云安当真扶着郑澜往院外走,郑澜自然更不愿,情急为难之下,终于应下了。一路默默,郑澜拖着满怀愧疚,将云安带到了寄居的禅房,位于法华庵西南角的一个窄院。

云安大略环顾,郑澜是独居,连个帮衬的侍婢也没有,屋舍尚算整洁,是能安置人的。进了屋,谈不上陈设,只剩一些简单物用。一张磨得凹陷的小案摆在南窗下,已是最像样的器物了。

郑澜立在案旁,仍一副悔罪之态,难于启齿。云安心中已有计较,深吸了口气,相扶郑澜坐下,尽力温和:

“我是去岁夏秋随父母到京的,我阿爹做了京兆尹。那时事后,我同濡儿说过,要多关顾长姊,但想必还是累及长姊了。云安坦诚,也辨得清是非,绝无嘲讽之心。”

这字字句句,郑澜都听得进去,但自己的母亲犯下如此悖逆人伦,十恶不赦的大罪,她又怎样在受难者的面前抬起头来?一间隙,郑澜忽而动身伏地,跪在了云安身前。

额头磕地的闷声惊了云安一跳,忙要将人拉起,又被郑澜按住,她稍抬了身子,目光依旧低着:

“云安,我该替母亲还你一条命!”

云安愣了片刻,却是能深刻理解这种母女之义的,就像先前柳氏待她疏离,她虽常为不平,却终究体贴母亲。圣贤常言,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又言,父母之过不可宣,皆是教导为人子女者,不能记恨父母,宁替其受过,全孝义之本。

“长姊是做母亲的人,我也有自己的母亲,我深知长姊之心,长姊也该体会我的心。”云安又去扶持郑澜,贴近身子,轻轻地抚着她鬓边零散的发丝,“我与长姊,从无仇怨。”

郑澜紧抿着唇,克制着身上的颤抖,终究忍愧抬起了一双通红的眼睛,“但,事到如今,是我该受,你又何苦理会我呢?”

云安淡淡一笑:“我岂不知长姊原就在长安?若真有意,也不必等到今日偶遇,只是天意啊。”

郑澜低叹了声,依着云安坐回原处,用袖口拭了拭脸颊,开始诉说她这一年多来的遭遇。

原来,一自洛阳的消息传到薛家,薛家父母便深以为耻,觉得黄氏与人有奸,郑澜也非郑家之女,即刻就要儿子休妻。郑澜固然无颜以对,但丈夫并不愿相离,带着三个孩子苦苦哀求,也没有换回父母的一丝宽容。

僵持数日后,郑澜为保孩子有家门可依,主动离开了薛家。丈夫恐她无路可走,辗转将她安置在了法华庵。双亲得知,虽未再逼,却也再不许儿孙探视,铁了心要郑澜自生自灭。

如此事实,既是意料之中,又不由地令人心寒。

“其实薛郎时有探望,只是他也实在为难,我亦别无所求,只求他照料好三个孩子,不教他们名声受累。”

别的都可再论,唯是这般隔绝母子,云安觉得过于残忍,亦非所谓清理门户,肃清家风之道。“寄居庵堂不是长久之计,这几日我准备一下,好歹接你到城里安顿!”

“我不会走的,更不能再接受你的恩惠。”郑澜知道云安的心思,一味含愧中,又夹杂着决然的恳切,“庵中清静,也可修行赎罪。云安,你能如此待我,我已万般知足!早些回家去吧,否极泰来,你的福报还在后头。”

云安也知轻易劝不动郑澜,话到此处,一时默然。

又陪着静坐了片刻,云安离开了。郑澜倚在门前目送,笑中含泪,仿佛是一场诀别。云安数度回首,回应的笑容中,也难掩酸楚。

说到底,都是女子,若天道不佑,世道摧残,便总有一日会被惨烈的宿命所吞噬。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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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含春雨

法华庵归来,云安便将郑澜之事告知了素戴,主仆私下商议,总想寻个办法帮一帮这可怜的女子。然则,就她二人之力,也不好出面与薛家周旋,似乎至多是送些穿戴物用,解决不了郑澜的困境。

“要不,还是同夫人说说?由长者去说,或许可行。”

连着几天不曾出门,云安就捱在屋里苦思,素戴看她实在要挠破了头,也是挖空心思去宽解。

“此事究竟关系郑家,阿娘不愿我为旧事烦扰,告诉她,她会生气的,也不肯的。”云安摇头发叹,手里拿着饮尽的茶碗,颠来倒去地盘弄。

素戴低了头,却是有些埋怨,小声道:“既是郑家的事,他们都不管这个女儿,我们再费心有什么用?”

“你怎么说这傻话?”云安闻言挺身,对着素戴的脑袋轻轻敲了一记,“澜姊都打算常伴青灯了,难道还会特意告诉郑家吗?我听她言语之意,也是不敢要郑氏的出身了,毕竟……唉。”

素戴岂是凉薄,不过也是无法,见状泄了口气,在云安膝前伏下,柔声道:“那我陪娘子再去探望一回吧,在屋里可要闷坏了。”

云安抿了抿唇,忖度着点了头:“也好。”

主仆说着便动了身,因庵堂不便,也不曾改扮男装。到了府门前,却巧见钟娘进来,钟娘倒是不疑心这两个成天出门的丫头,但云安总怕素戴面上露馅,拉着人,一溜烟跑了。

“此事暂且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可不许鲁莽!”离远了些,云安还不忘嘱咐一句,素戴倒好笑起来,只连声称是。

“是什么事如此绝密啊?”

话音才落,哪知已被人听了去,主仆惊觉转头,竟见是李珩到了。他轻装微服,独身而来,看上去就像个清贵公子。这是云安来长安后,头一次在宫外与他相见,倒是不大好应对。

“太子殿下是要见我阿爹吗?他……上职去了,不在家。”李珩显然不是来见裴宪的,云安亦问得心虚。

李珩哪里不懂,置之一笑:“你阿爹勤勉,我不好打扰,就来见你了。怎么?你是要出去,去龙首山?”

李珩知道得清楚,必是许延时时向他禀报,云安不奇怪,只想今日怕是见不着郑澜了。“也没有,长安这么大,随便逛逛。”

“那便就去龙首山吧!”李珩仍是接得快,早有打算的样子,“我听闻你常去,必有特别之处,能否带我领略一番?”

李珩越是表现得谦虚客气,反是一种不容云安推辞的意思。一时也装不了糊涂,云安只有颔首应了。

因李珩独自而来,素戴也不敢跟随多话,便为他二人牵了马,目送着,心内为云安切切祝祷。

城中走马时,李珩只是时时看着云安,倒不说话,直至山脚下的石滩,才提了句下马游散。云安一路低着眼睛,闻言就翻身下马,木木的,心中毫无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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