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妃瞧见了云安脸上的细微变化,抚住她的手,又道:“嗯,怎么?你知道韦氏,听说过我家?”
云安倒不曾胡乱牵扯,只道:“韦氏是大姓,单是数得上的宗族就有京兆韦氏,云阳韦氏,彭城韦氏三个郡望。王妃的母家在长安,自然便是京兆韦氏,更是鼎族。我只是知道这些而已。”
韦妃淡笑颔首,却道:“我此次随申王回长安致祭母妃,也在自己家中留了几日。家母告诉我,远在外任的父亲前时送了家书回来,说年内回京述职,会绕道洛阳来看我。”
云安又不解了,为何连这种极细致的家事都要告诉她,也不知能回什么,干笑道:“那,很好啊,父女团聚。”
“虽尚不知确切的日子,但父亲也是第一次来洛阳看我,到时一定会设下家宴的。云安,你带着你的夫婿也来参宴吧。我会告诉父亲,我认了你做妹妹。”
上句话还没想明白,韦妃又是语出惊人。云安瞪大了眼睛,口唇半张,真是应了不好,推辞也不好。
“云安,你不愿意?是不愿赴宴,还是不愿认我为姊?”
其实,云安不是难在愿不愿,而是归根结底不知为何,是真的想不通韦妃看上她哪里了。她三思又三思,心意仍摇摆难定,却这时,余光一瞥,望见韦妃身后的窗纱上映着个半个人影。
那处原没有人,也不是婢仆的身形。
“王妃!外头有人!”云安一指,警觉地冲了过去,可急忙忙推开窗,所见,唯是一条临水的空廊。
“夫人怕是看岔了,王府之中岂敢有人放肆?”青绵笑着来扶云安,瞧了眼韦妃,又道:“难不成夫人是不愿接受王妃的盛情,所以故意打岔?”
“不是不是!”云安看得很真切,也实在不是故意无礼,“真的有人,你还是快叫人去仔细查看!”
“青绵,休得胡言!”韦妃轻斥了一声,却又与青绵暗交了眼色,“云安是一片关切之意,你还不快去?”
青绵会意,低眉致歉,向云安立拜了一礼,出了暖阁。
“云安,那你是愿意接受我的邀请,愿意做我的妹妹了?”不及青绵闭门走远,韦妃便殷勤问道。
这一下,云安是进退失据了:“是,云安谨遵王妃之命。”
“你还叫我王妃?”
“阿,阿姊。”
……
青绵虽是与韦妃唱和激将,但为保险起见,还是绕去暖阁后看了一圈。可除了临水摆柳,便是莺飞燕舞,并无云安所见的人影。便要返回暖阁,转角抬头,竟迎面遇见了家主,申王。
青绵急忙下礼拜见,李珩却将她拦住,引到了稍远处的墙下,才道:“你找什么呢?不用侍奉王妃吗?”
青绵便将原委如实禀告,又道:“郑夫人年小,偶有惊奇,奴婢也怕真吓着她,所以多留了意。”
李珩微微颔首,露出赞许:“你很稳妥。郑夫人既是王妃的贵客,你们理该如此对待。去告诉王妃,不必牵挂我在府中,就多与郑夫人消遣几时,随性就好。”
青绵无不遵从,很快转回了暖阁。
然而,李珩站在墙下却迟迟未离,他放眼暖阁的后窗,悠悠地带出几分和煦的笑意——方才云安瞧见的人影就是申王李珩,而李珩,就是王行。
第36章 重相见
城南永通里的周家,自从周燕阁出嫁,原本人口就少的府邸更显得冷清了。周仁钧时常独自走到侄女的小院,看过那里的一花一木,唉声叹气,久久不能释怀。
跟随而来的老仆人不忍,便劝他:“小娘子出嫁是喜事,况且是到与家君颇有渊源的郑家,家君有什么不放心的呢?那三公子如今也是洛阳府的官人了,少年得意,将来必是前途无量,咱们小娘子的大福还在后头呢!”
然则,这一箩筐好话只让周仁钧感到厌烦,他摆手道:“你知道这些,我难道不知吗?”
老仆人却不解,想了想又道:“家君难道是在烦扰小娘子与妯娌间不好相处?这事情不是已经过去了么?多亏了三公子的母亲,云夫人从中调和,有夫人为娘子做主,娘子不会受委屈的。”
周燕阁与郑三郎闹得那一场风波不是秘密,隔日便传到了周家。周仁钧也曾在周女回门时严厉教导,只是言者谆谆,听者藐藐,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周仁钧有些后悔了,觉得当时应该咬紧牙关不松口,就算不是二郎,也不能让侄女进郑家的门。可这世间万事,尤其是女子的终身事,一旦定了,哪有什么反悔的法子?
周仁钧没再与老仆人多言,一挥手遣了下去。他仍沿着小院的回廊踱步,口中不再哀叹,却是细细碎碎地含着几个字,反复念叨,又摇头苦笑:“云夫人呵……”
“家君!”
不料,刚刚走远的老仆人又折返回来,神色显得几分慌促。周仁钧一时以为是郑家又出了什么大事,急问之下才知:
“家君,上次那位客人又到后门了!也和上回一样,穿着紫色的斗篷,遮住了脸面。”
……
李珩不知世事这样巧,无意中结交的小女子,竟成了自家王妃的座上宾。韦妃每邀请云安一次,他便能暗中见上一面,心中的恋慕之情日深。即使他知道,此非长久之法。
一日闲庭独坐,望得满眼春逝之景,虽无限烂漫,却当真凄迟,由不得李珩轻叹了一声。却这时,侍从阿奴匆匆而来,李珩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些许异色,问道:
“何事惊慌?什么事竟能让你惊慌?”
阿奴拱手一礼,道:“是郑梦观,他好像发现了大王的身份,连日都在各处询问打听,单是小奴便跟过他好几次。他应是为自己的夫人防备,但长此下去,难免不会干扰大事。倘若真被他误打误撞查出什么,或被长安的眼线盯住,岂不坏事?”
几句话让李珩原本闲适的神色一沉到底:“我竟疏忽他了!”
阿奴皱眉,又深切了几分:“阿奴斗胆,请大王告知王妃,要她别再与裴云安来往了。那郑梦观必是以为,每次请他夫人来王府的不是王妃,而是大王你。”
李珩却摇头,心中早已恢复从容:“韦妃虽知晓我的大事,但她与裴云安不过是寻常交往,我何必夺了她的兴致?阿奴,难道你的脑子就只能在女人身上想办法吗?”
阿奴略有一怔:“请,请大王明示!”
李珩轻笑,已有计较,问道:“这个郑梦观现官居几品?在何处任职啊?怎么有如此多的工夫做闲事呢?”
“正是无官无品,就是太学的一个经师。听说汉源侯也曾为他谋职,只是他不肯去,倒叫庶弟捡了便宜。”
李珩不免有些惊奇,眼中流露鄙薄之意:“我倒看他品貌不俗,有几分志气,却原来是这等不求上进的人物。不过,这就更好办了,你附耳过来。”
阿奴会意,恭恭敬敬地上前一步,及至听完,点头应了差遣:“大王放心,阿奴立刻就去办。”
……
郑濡午憩醒来百无聊赖,想起今日二哥去了学中,便更衣打扮了,要往人境院找云安消遣。小丫头蹦蹦跳跳而去,心头越发欢喜,可欢喜得不留神,转廊处险些与人撞上,幸亏横笛在后头拉了一把。
郑濡这才缓过神来,抬头一看,迎面倒是个熟人:“噫,这不是韩大君子吗?又来我家做什么?我二哥不在!”
原来,这险些撞上的人就是二郎的同僚韩简,郑濡上回便撞得他满身酒水,二人算是结了怨了。她还牢牢记着,二郎说这韩简是“君子受刑不受辱”,便就以此戏谑。
“小娘子,韩公子是有急事来禀报的!”为韩简引路的小奴说道。
郑濡不屑:“他能有什么急事?二哥早上就出去了!”
韩简原没想与郑濡计较,却见这丫头甚不讲理,怒道:“你不想我与你二哥就在一处供职,我怎会是来找他的?就是他出事了,出了大事!真是不知轻重好歹,快让开!”
郑濡一下傻了,直到韩简远去,才猛地回过神来,拔腿就奔向人境院。云安镇日闲着,也是刚刚睡醒,只见郑濡冲进内室,吓了一跳,却还不及问,先被郑濡报知了大事。
郑梦观无职无官,又一向性情稳妥,能出什么大事呢?云安想不到,脑中一片空白。及至赶到前院,中堂里已是一片惨淡:郑楚观神情凝重,黄氏深沉不语,而崔氏却在哭,伤心得不能站立,只由阿春扶持着靠在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