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思绪理毕,云安只淡淡答了一声。
一东一西的两件事说完了,也不知第三件是否依旧出人意料。云安和二郎的目色同时转向家君郑楚观。
“二郎,你在家中闲居已久,不该再浪置年华了。”郑楚观适时地开了口,语重心长,说着又示意庶仆送了一卷文书摆在二郎面前,“这是吏部新到的任官制书,你的官凭,打开看看吧。”
三件事,真是一件比一件令人意外。云安诧异地睁圆了眼睛,而二郎却迟迟未动,面上波澜不惊。
“怎么不动?”郑楚观追问,眉头皱起,“快些!”
若云安不知道缘故也就罢了,她听郑濡原原本本说过,是很理解二郎的。一个不愿久事书案的人,一个用几十道家书才从边地催回来的人,岂会轻易改变自己的志向?
“大哥为二郎谋了个什么职位?我更好奇呢!”云安断定二郎不会去碰,复见兄弟僵持不下,便索性自去化解。展卷一看,乃是洛阳府正七品下仓曹参军事。
云安虽不是前代上官婉儿那般通晓国政戎机的女才子,但生长在官宦门第,对朝廷的官职还是了解的。这仓曹参军听着像是武职,却实实在在是个文官,而其品阶虽低,却又职掌谷仓庖厨、财货收支之事,是个人人羡煞的肥差。郑楚观倒真不亏待兄弟。
“你看,大哥对你多好!”云安希望二郎至少将场面圆过去,当着面也未必能拒,便有意将制书举给他看,望他会意。反正,这人最近总缠人,就让他得次便宜。
直到云安去拿制书,二郎都忍着没动,但见小丫头凑近来,一双杏眼闪着笑意,心意便犹豫了。“大哥为我操劳了。”二郎终究接下了文书,起身还过一礼。
“嗯,这便好啊。”郑楚观这才松缓下来,觉得二弟比上回成熟多了,又归功于云安,思量这对小夫妻应是早就和好了。
……
回到人境院至夜,二郎虽还盯着云安不离,却比先前闷滞不少。云安不曾多管,左右二郎没有明说,而官场之事亦非她能插手的。
“二公子为何不悦?旁人十年寒窗到头发白了,也未必有幸穿上官袍。我悄悄问了临啸,他说他也讲不明白。”
将息前,素戴照例进内室侍奉。她也和所有不知情的人一样,都认为二郎是不食人间烟火。云安倒有心与素戴解释,但又说来话长,便罢了,转开话端:
“你还是关心关心我吧!去王府参加宴集,要准备些什么?”
素戴笑了,取来梳妆的铜镜对着云安:“准备一张漂亮的脸呗!听说探春宴除了宴饮,还要斗花呢,就是各位夫人娘子比谁戴的花名贵,比谁的更好看。”
这话说得云安险些扔镜子,道:“不想去了!”
素戴知道云安对容貌并不自信,但平心而论,不带私情,她从不认为云安生得差,不过是性格使然。有花开得早,便有花开得迟,譬如梅花,开在一岁之末,却能独天下而春。
“怕什么,我帮娘子打扮啊。”素戴揽过稚气的云安哄劝,却不防偶一眼,望见屏风上映着个人影,“元日未到,上元还早,娘子不必现在白想,我先去了。”
屏上的人影自不会是旁人,素戴去后,人影移步进来,一如平常地坐在了云安身旁。“云安,你觉得我应该去做那个仓曹参军吗?我看你拿着制书仿佛很高兴。”
因这人紧接着素戴离去的脚步而来,云安还以为他听到了探春宴的话,会问宴集之事,不料却是他自己的大事。
“我觉得?我的想法重要吗?”云安还是想,事到如今,他仍未坦陈从军的往事,这一问便也毫无诚意了。
“你高兴,我就去做。”二郎看着云安的眼睛。
云安却更觉无稽:“你的仕途,你的前程,我决定不了。这职位肥美,必不易谋得,是大哥的一片苦心,又怎好押在我的头上。”
云安的口气略不耐烦,二郎不退,反逼近了些:“云安,不要赌气,我想听你的心里话。”
“我没赌气,这就是我的心里话。”
心里话固是心里话,有没有气就不得而知了。云安说完抬脚上榻,在被子上滚过一圈把自己包了个严实,一室落寞便又留给了郑二郎。
……
冬夜本短,云安少有起夜,但此夜沉睡间翻身,倒一下醒了,再一看,身上盖着两重棉被,外侧之人却不见了。云安疑惑,更清醒了几分,待撩开帷帐下榻,却见屏风上透出一点微光。
夜半三更不睡觉,这人在做什么呢?
云安趿着鞋悄声去探看,却不觉联系起自身,她只有难过的时候才会趁着夜半无人发泄,难道二郎也是在伤怀?越想越肯定,云安心生愧疚,觉得睡前那些话也许说重了。
走出屏风,昏黄的灯影下,云安看见二郎披衣的背影,他似乎在看什么,有些卷册翻动的声响。
这声响让云安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二郎有单独的一间书房,又无须考进士,不必三更灯火五更鸡地苦读,他一定是对着那道任官制书苦恼,一定又想起了北庭从军的日子。
“二郎。”云安轻唤了声。
闻声的二郎身躯猛一震,却不回头,哗啦啦一阵摆弄,好似在藏东西。云安不觉奇怪,想他必是不愿被人瞧见脆弱伤感的模样。
“别折腾了,我比你还先看见呢。”云安挨着二郎身后坐下,虽劝,也不急,等他自己收敛情绪,“你问我的话我只能那样回答,都是真心话,但许是说快了,你别往心里去。”
二郎这才缓缓转身,却又取了身上披的衣裳,搭在了身后,才道:“云安,怎么醒了?是我吵着你了?”
“不是你,大约是热醒的。”云安也不知,只想刚才身上盖了两层厚被,随口一言,“那你为何不睡?是,难过么?”云安心想,趁此机会,他应该会坦陈往事了吧。
“嗯?”二郎眉间一松,倒有些意外,“我没有啊。”
云安很失望,觉得二郎仍是遮掩,罢了,由他去。便起身要回榻,一犹豫,弯腰拾起了那人褪下的外衣。云安还是动了恻隐之心,怕他久坐受寒,要给他重新披上。然则——
拿开衣裳的那一瞬,云安只见一堆书简,《天章杂俎》、《载德遗事》,没有任官制书,一册册都是她白日看过的外传野史。
“你究竟在干什么啊?!”云安彻底生气了。
二郎唯是张口结舌。那一时他不料云安会去拾衣,这一下纵有满腹道理,也变成了满身是非。
作者有话要说:
二郎:嗳,这玩意儿还怪带劲der~
云安:这男人不能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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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的评论我都收到啦,崔氏是挺沙雕的,但不要急,恶人自有恶人磨。
第21章 旧岁除
崔氏要在元日的家宴上正式向周仁钧提出为周燕阁议婚。云安这才知道,原来郑家每年的新岁家宴都会邀请周氏叔侄列席。不是一家人,胜似一家人,也难怪周燕阁得寸进尺。
不过,云安一点都不在乎这些,她所想是怎么避开这场家宴,避开崔氏告知议婚。如此,就算还是免不了协理此事,却能显得她是后知后觉,便能减轻许多嫌疑了。
未有几日,云安想到了一个万全之策,而为保万全,直到元日前夜她才悄悄告知素戴——她要装病,装一个不惹人怀疑又不必请医家诊治的病。
素戴自然效劳,二郎则是浑无所知。他自那夜犯了大罪,云安便更与他疏离了,连个眼神都不给他。他虽羞愧,亦难知根源究竟在何处,不过成日白忖度,苦水自咽。
元日清晨,二郎想着有家宴,云安总要与他同进同退,心里便起了一丝侥幸,或许云安能赏下几分薄面,就此夫妻缓和。可是,云安心怀计策,等二郎在外室穿戴好了,也根本没有起身。
“二公子,娘子恐怕不能赴宴了,她身子不适。”素戴很及时地进内室转了一圈,然后故作紧张地向二郎禀报。
二郎一听,什么都抛到了九霄云外,抬脚就往里冲:“严重吗?昨天还是好好的!快让临啸去请医家!”
“哎呀,公子莫急!”素戴赶紧将人拦住,眼色划过,计策全在胸中,“不必请医家,只要多休息便好。”
“都不能起身了,还不用延医?!”二郎只是觉得荒唐,又要往里冲,“我看你平素极是妥当,怎么忽然不知轻重了!”